到了晚上欢宴,西域歌女胸大如斗。众人色心皆痴醉,唯独卫璇无动于衷,往日只觉是庸姿俗质,今日更觉此地片刻呆不得了,起身就走。众纨绔其实以他为主心骨,见状也散得七七八八。
是夜细雪,无须又去逛夜市了,檀弓在屋檐底下等了他一会。忽觉肩上多了一件披风,是龙涎香味。
二人默契地都没说话,并肩而立,纷纷雪积身。莫名之中,卫璇忽觉从前的日子全是虚度,现在只是这样静静站着,就已是这世间至臻极美之事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卫璇忽问:“先生,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去看檀弓,反而望的是这漫天飞雪。
这样突如其来的问句,他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甚为唐突:“我也许是魇住了。”
笑说:“和先生才认识了不足一日,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千年万年,也等了千年万年似得。”
一阵夹着冰砾的风吹过,那白绸的末端微微飘拂。卫璇见状,不知为何,心中一窒,忽然想问檀弓为何盲目?
正在此时,却听见外面通报:“云英公主驾到!”
第154章 奈凶星同身异命 怜叶薄有运无缘
太史衍回家的时候,卫璇正在挑灯看剑。
“赫连兄,你怎么在我家?今日光降何事?咦,你怎么没去见公主的驾?”
卫璇头都没抬:“明日是宸懿皇贵妃的生辰,她来提前监制你们太史府打算贺什么礼,挑毛病来的,我去见做什么?”
卫璇的夜宵一口没动,太史衍坐下吃喝,一边说:“哦,你又猜到了!但我保证你不知道,那西域都冷王子这次入京的打算。”凑近卫璇耳边,小声说了。
卫璇听罢,把玩酒杯,开颜一笑:“还有这等好人好事?”
“赫连兄,你是不是没听清?我说他看上了云英公主,是来跟你抢婚的!你这预备驸马还在这嘻嘻哈哈。”太史衍不解,细忖之下,亲亲热热地敬酒给他喝,“你不会是当真不想娶吧?云英公主可是宸懿皇贵妃的独女。那宸懿皇贵妃是何等荣宠?当今圣上为她遣散六宫,惹多少前朝议论?如今虽得了不治之疾,陛下日夜陪伴,说谁若能治好皇贵妃,愿意半壁江山相让!”
看卫璇在慢悠悠地舀一块豆腐,太史衍以为他没听进去,忙反复强调:“咱们天师算出来的,你可是公主的命中郎君,千真错不了了的。你倘真不喜欢,那男子汉大丈夫日后有个三房四妾的,不也很使得么?而且你想想,如今陛下子息凋零,你若娶了云英公主,单凭这份独宠…你娶的可是整个天下!”
后面的话大逆不道,便直接简省了:“真是三生有幸、福祉无边啊!咱们京城这些多少个紫贵,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大福气!”
而卫璇将一块特大的鸭屁股夹他碗里:“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太史衍被这么当头一问,忽想起昨夜里那两具尸首,心中颇感后怕。但他实在不信,天底下真有人能拒绝么?最要紧的是赫连与太史乃世交,乃是个一荣俱荣的道理。若是卫璇执意退亲,他后半生的指望也尽化泡影,心中如何不急,如何不苦?所以只能自欺,只当卫璇迷糊言语,作不得准。
于是太史衍干干一笑,绕道劝说:“公主为这桩婚事寻死觅活,京城无人不知她今生非你不嫁。这般痴情的美人,你就一点不动心么?”
卫璇咀嚼那两个字,驰思甚远,回忆起手上寒露般冰凉的触感,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头脑乍惊。他是何等机敏明利之人,遇见这一日来极端非常之心情,心里摇摇欲坠,一瞬之间猛然分拨明白,喃喃语道:“当然是动了心……”
滕玄用帕子为檀弓揩了雪水,将外袍挂起来烘干了。他有些忧心:“这么晚了,真君还没有回来。”
滕玄点燃火炭,檀弓全身没入火焰之中。呲呲声响,缭绕不散烟气之中,檀弓身上渗出缕缕金色,落成株株莲苞,绽放火中。
滕玄看得过于心惊,差点忘了替檀弓换药。这便是“以你骨化他骨”的后果了——檀弓现在的身体是由天山莲枝所化的,人界灵气稀薄,七日便会枯损一次。所以经常要打断了、融化了全身骨头,沐火重塑一次。
滕玄眉宇一团浓郁的忧伤:“吾主,既然已经找到了卫子,亲眼见了他此生富享荣华,无有灾厄,何不就此位归三十五重天?三霄之上灵气郁勃,天山莲枝怎会凋萎?吾主又何受此非人之痛?”
他一言落毕,才发现自己说了个悖论:“副主倘知,必然不惜一切代价,为吾主重拥神体,自然没有后忧了。”
檀弓不应。滕玄实在看不下去,又唤一声。檀弓才说:“紫微并非你之副主。”
檀弓这话不是第一次说,却并没有多加解释,所以滕玄无论如何是也想不到那一层去的,便说:“况我听说卫子已有婚约在身。他倘若失了元阳之身,便十分再难在修仙一路上有所进益。吾主虽与东华帝君有约在先,令卫子亦位列仙班,如今却也十分难以实现了。”
滕玄真情急切,他只以为檀弓是对卫璇有愧,自觉檀弓盲目销骨,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所以又连劝一大通,试图说服檀弓为三界爱惜圣体,莫再点灯熬油,尽快回去。
天枢也跳出来,对檀弓一顿规训:“凡尘之中多秽物,汝乃天生神胎,不可以在欲界久驻。”
天枢是督神使者,说话更有分量。二人刚柔并济,一句“吾主”,一句“太微”,一个“保重圣体”,一个“九天法纪”,竟然毫不停歇地劝了一个多时辰,灯都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