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舟又发了一会儿呆,见楚玉声神情凄凉,似悲似愁又似歉疚,不由道:“楚姑娘,你可别为了我几句痴话伤神……一切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兰儿坐在母亲身旁的样子,她总瞅着母亲的脸,母亲一笑,她便也笑了,母亲露出厉色,她便落寞地躲到自己身后,甚是可怜。
楚玉声摇了摇头,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站起身走出薛灵舟的房间,慢慢地向自己房里走去。
“繁花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泥途满眼,江流几湾……无情征雁,不飞滇南。”
“薛兰……”楚玉声轻轻地念道,陆吾镇静谧的深夜吸收了她的这句话语,转化为随风潜入夜的一丝春雨。润物无声。
第四章:明月夜
江南的春夜有些特别的响声,一丝一丝的雨水擦过人的脸颊,极轻极轻地没入泥土。春鸟在树叶间伸展翅膀,时而“扑啦啦”一声飞了出去。得得的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地里,溅起些泥点,打在叶听涛的衣角上。
春夜轻寒,风却是酥酥的,紫骝马筋强骨健,毫不念春花嫩草,四踢如飞般在小道上奔跑。叶听涛径直纵马向一个方向跑去,也不点火把,借着明亮的月光辨认前路。怒灵剑挂在马鞍旁,时时触碰他的膝盖。叶听涛的双眼沉着地望着前方,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姿势。
然而四野无人,总是这么警觉着终是有些疲倦的。奔过了一片小小的高地后,叶听涛的目光终于有些散淡。四周的山林开始渐渐成为一些模糊的布景。叶听涛的耳朵仍然警醒着,担负起耳听六路的职责,于是便有一些脸孔,从他的心里飘飘荡荡地浮了起来。
夜路疾行,仿佛自入江湖以来已经有过无数次,江南柳底、萧萧官道,或是大漠孤烟、边城楼头,他为着一个什么目的星夜兼程而行,并时时堤防左近。自从接过碧海怒灵剑的那一刻起,他就置身于这种不可卸除的状态中,为了那个或许要用一生来完成、多半又是完不成的目的。碧海怒灵的主人,自来都是如此。他的手掌上布满这名剑所造成的细微的伤痕。这些伤痕提醒着他不可稍稍怠慢,既然承命,必当恪守一生。
他也曾怀抱着这个目的安然藏身在这把剑的后面,冷面杀戮,在每一个寒夜匆匆疾行。曾几何时叶听涛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漏掉一个。自从他遇到薛灵舟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与他不一样的人。如此轻信,不过同行三日就拜他为义兄,叶听涛暗自戒备,却发现薛灵舟根本别无异心,纵然同宿荒野大漠,也将背对着他,面朝可能有猛兽袭来的方向。叶听涛假寐一夜,心潮起伏。
远在中原繁华之中的江湖始终是他的一句无人可与启唇的疑问,让它腐烂于心底。薛灵舟不会去想这些,他不过是奉父命去某一座山扬名立万置身武林的少年人。还有那些或还活着,或已死去的同伴,风风火火相聚一场。他曾亲见江离于烛火跳动之中窥伺薛灵舟的乌鞘剑,双目如狼。那并不是一柄传世名剑,但也有其可考之处。薛灵舟宝爱他的剑,一如叶听涛不得不与碧海怒灵夜夜同眠。最终江离死于阴山之役。叶听涛忽然很想看看他临死一刻的表情。这一切,总得自去幽冥之处寻找答案。
叶听涛无声一叹。陆吾镇已在身后很远的地方,明日一早,楚玉声和薛灵舟就会上落霞山。虽说是为了寻找薛灵舟的妹妹,可一路行来,叶听涛总觉得他俩之间有那么些不易言说的别扭。就像沈若颜说的那样,楚玉声似乎待薛灵舟很好,却又暗藏心机。沈若颜的眼神总是很犀利的,只一眼便洞若观火。叶听涛想起楚玉声最后的一晗首,还勉强算得上是放心离去。可这个女子自相识以来的诸多事情,又实在有起人疑窦的地方。她的冷漠、她的美丽、她与那个所谓的‘十里荷花香’丝丝缕缕的关系。甚至落霞山一行,也是由于她的一句话。
叶听涛凝眉,楚玉声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流过。琴武之道,绝非阴山鬼司一遭所见即为极限,他暗暗觉得。白老汉的声声哭诉又在他耳边回荡起来,不知为何,竟让他心底有些浮动。果然是瀚海异人所为吗?若是这样,要在茫茫四野之中找到一个女子的尸体,甚至连尸体也找不到,这个叫白茉的女子,还能再有消息吗?……
叶听涛的耳朵渐渐也被思绪扯入一片旋涡之中,紫骝马向前跑着,气势汹汹,视一切为无物。叶听涛并不如何喜欢这匹马,总觉得它有些蠢笨,虽然跑得确实很快,但一发了性子便横冲直撞,拉缰不及。过了这一役,再换一匹为好。他正这样想着,着意去听马的蹄声,只听于静夜之中,前方发出“咔哒”一响。叶听涛猛然一拉缰绳,直将紫骝马的口唇勒出血来,可惜,它还是没有停下。叶听涛一抓怒灵剑,飞身而起。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响声瞬间将紫骝马吞没在内,烟尘滚滚,有血肉被击飞的声音,“嚯哒”一声,一条马腿飞出,重重撞在一棵树上。树叶摇颤不已。叶听涛脚尖轻轻落在这棵树的枝干上,隐在兀自晃动的叶影后。烟尘仍未散去,浓浓的一团裹着脚下的方圆之地。叶听涛心中有些骇然,他屏息不动。
几个人影,过了片刻才从小道两旁的树影后走出来。烟雾散去,叶听涛向下一望,已看不到紫骝马的身体,鲜血四溅,马头落在前面一些的地方,脏腑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便被震为血肉,不辨形状。他知道这些人与瀚海无关,因为沙漠之中的人不会用手铳,也不会埋地雷。他们只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