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到一股幽香,接着,浆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睁开眼,借着闪电一看,原来自己已驶到了黄昏时与萧雨飞来过的那片荷海。才不过几个时辰,已是物是人非。放下桨,失声痛哭起来。过了许久,她慢慢止住哭声,从包裹中取出一葫芦酒来,拔开木塞,仰首狂饮。下雨了,倾盆大雨在水面激起无数水花。
她将酒一气喝干,随手将葫芦扔在水面上。暴雨很疾,打得她睁不开眼。头发衣裳瞬间湿透。忽的,她紧捂腹部弯下了腰,冷汗和着雨水流下。已是三更时分,那焚心断肠散之毒已发。她挣扎着在小舟中躺下,双手因过分用力,“嗤”的一声,竟将衣裳撕裂。
风更狂,雨更急。荷花已凋零。
萧雨飞端起了眼儿媚。
他微微摇摇头,似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月丽人就坐在离他不足三尺之遥的对面,他却似已看不清她。她美丽的脸和散发着热力的身子都已模糊。月丽人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扶住他杯沿,慢慢往他唇边推去。
眼见酒杯已触唇,萧雨飞忽一用力,“波”的一声,杯碎了。酒顺着他的指缝流到了桌上。月丽人的娇媚之态顿失,定睛一看,才发现萧雨飞那原本朦胧的醉眼,已在瞬间恢复了明亮与清醒。她勉强笑道:“萧公子,这已是最后一杯酒了,你为何不有始有终?”
萧雨飞缓缓道:“既已无开始,又何来的终?月小姐,我这一辈子,欠你的太多,不是一杯酒可以还清的。今夜就此为止,这眼儿媚,不饮也罢。”月丽人看着他,忽又恢复了她的矜持与高贵:“你要走?”萧雨飞道:“是!”月丽人道:“外面雨这么大,湖面上如此之黑,方向都难辩清,你怎么回去?不如待雨停了,天亮了,再走不迟。”
萧雨飞道:“不能回去也要回去。”月丽人道:“为什么?”萧雨飞沉默了一下,道:“因为我已答应过她,要尽快回去。我只能做一个承诺,只能有一种选择。”月丽人默然半晌,站起身来,平静地道:“丁灵儿,送客!”
小船仍在画舫边停着。萧雨飞跃下小船,解开缆绳,箭一般往回划去。一道闪电划过。月丽人也倚着舱门,痴痴地目送他离去——萧雨飞回到画舫,迫不及待地冲进舱中,欢呼道:“语儿,我回来了。”没人回应。他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道:“语儿,你可知是谁请我赴宴?是月小姐,嗬,她今晚可真美——”他等着花溅泪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朝他瞪眼发脾气,拧他的耳朵。可仍无动静。
他点亮油灯,只见舱中哪有花溅泪的影子?桌上,三册毒经整齐地码放在一起。他的呼声已惊动了可人、可心。只听可人一声惊呼:“啊,这里有两封信——萧公子,信是小姐写的,有一封是给你的。”
萧雨飞急道:“快拿来给我!”心中陡然想起了花溅泪今晚的举止有些反常。尤其他临行回望时,那闪电照耀下的她,神色是那么凄凉绝望,仿佛在同他生离死别一般。他心中一动,走到香炉前,深嗅了一下炉中残香。他立刻感到一阵头昏,连忙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舱来:“她加的那些香料原来竟是催梦香。她故意让我昏睡是为了什么?莫非在我沉睡时发生了什么事?”
可人把花溅泪留给他的信拿了过来,满脸惊异:“萧公子,宫主她走了。她叫我们好好照顾可情,说她有要事要办,叫我们不要找她。”
萧雨飞的心忽地缩紧。他接过这封厚厚的信,似已预感到了什么,双手微颤。看完信,脸色忽地惨变,身子抖得厉害,眼中充满了痛苦、恐惧与惊疑,失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信——”忽地大叫一声:“语儿!”猛地冲出舱去,跳上小舟,冒着狂风暴雨,向黑暗中划去,一边划,一边高声呼叫:“语儿——”
小舟在湖面上乱转,不知要转向何方。忽然,他隐约见到湖面上飘来一样东西,是一个酒葫芦。而不远处,却是黄昏时与花溅泪同来过的那片荷海。心中一动,奋力划去,荷海深处果然有一小舟,他疾掠过去。却见小舟上哪有花溅泪的影子?借着闪电,他看到舟中有白裳一片。拾起一看,却是一片被撕裂的衣角。他转头四望,颤声叫道:“语儿,你出来,你写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即便你已真的不想再和我在一起,我也要你亲口对我说——”
然而任他如何呼唤,却始终无人应答。这片荷花,密密丛丛,一直接往岸边。莫非她已上岸走了?萧雨飞忽地站起身来,仰天狂呼道:“语儿,你等等我——”身形一纵跃上一片荷叶,飞虹般向湖岸掠去。
待他远去,水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正是花溅泪。她筋疲力尽地爬上小舟,忽然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生再也不能同他谈笑,再也不能偎依在他身旁,刚才躲在荷丛中的惊惶一瞥,便已是永别!胸腹之中剧痛更甚,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一张嘴吐出一股血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