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咬牙道:“你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白无迹没有说话,拨出腰间佩剑一抬手扔了出去。“铛”的一声,青霜剑落在了眠雨亭中的石桌上。谭清看着眼前的剑,愕然道:“什么?公子,我……”白无迹微笑着点点头:“你比我更有权利向他讨还血债。”
谭清的脸上露出惊讶、兴奋之色,呆了一呆,终于缓缓提起了剑柄。他凝视着淮安王,手指轻颤着,轻抚那冰冷而锋利的剑锋,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亲手杀了淮安王,这在心前是怎样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幻想?可如今幻想已成真。
二十年了,只要一闭上眼,那城楼上血淋淋的人头高悬的惨状和刀光一闪,血肉横飞,亲生儿子被淮安王一剑斩为两段的情景就会在脑中清晰地出现。多少次冷汗直流,从恶梦中惊醒?多少次夜半无人处躺在床上血泪交流?谭清的眼中已有泪花闪现。他一咬牙,低沉地怒喝一声,身形腾起,人与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划空而去。
“啊”的一声惨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呼,淮安王已被一剑穿胸而过,钉在了那柳树上。谭清一用力,拨出了长剑,却一动不动,未避未闪,任那一蓬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衣衫上。厉声狂笑道:“淮安王啊淮安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不到你的血也会溅在我的衣衫上!二十年前,你一剑挥出,我儿子的血溅在了你的王袍上;二十年后,你这王子皇孙的血却也溅在了我这布衣上,哈哈……”
淮安王浑身痉挛着,脸已扭曲变形。他一生杀人无数,此时终于也尝到了剑刺胸膛的痛苦滋味。他拼命呀牙忍住剧痛,哑声道:“谭……清!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无憾……无怨了!”他最后低吼一声,就如一头猛兽临死时那不甘倒威的低吼,倒了下去。缕缕鲜血流入了荷塘,在水中扩散。
忽听有人凄厉地呼道:“三郎——”一个窈窕的身影疾掠而来,虽是半老徐娘,却是风韵犹存,竟是五花娘童赛花。此时她满面泪痕,抱着淮安王不停摇晃,连声呼唤:“三郎,虽然我在你心中是可有可无,可我却从来不曾后悔过。你说过,不管你有多少个女人,我是对你最真心的一个,就为你这句话,我这一辈子都已值了!你等等我!”一错牙,一缕黑血流出嘴角,头无力地靠在了淮安王胸前,双手兀自紧紧抱着他。
淮安王混浊的眼睛睁开了一线,嘴角露出一出苦涩的笑意。他未料到,唯一忠于他的、最终甘愿陪他共死的竟是这个他弃如敝履的女人。他的手慢慢移向她的手,握紧,渐渐不动。
谭清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剑锋。剑锋上血珠已滴尽,唯留一抹血痕。他缓缓抬起头凝望着白无迹,白无迹也正深深地凝望着他。他嘴辱颤抖了几下,随即目中泛起泪光,涩声道:“公……子……”
白无迹心中一颤,猛地扑跪在他脚下,仰首大声道:“不,我不是你的公子,我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说到后来,已呜咽不成声。谭清老泪纵横,抚摸着白无迹的头,心中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话来。
梅九龄走下亭子,见此情景,悄悄扭过头去,以袖拭泪。此时,淮安王府中已是乱成一片,无数人号呼奔走,夹着官兵们的吆喝斥骂声,惨不忍闻。一队官兵在那几个御前侍卫带领下扑了过来。领头一个一眼瞧见了柳树下躺在血汩中的淮安王,吓得面无人色,失声道:“什么?钦差大人,你,你竟敢把他杀了?万岁说了淮安王要抓活的,送京去治罪,你,你违反了圣上的旨意……”
白无迹站起身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泠漠地道:“王侍卫的意思是要拿我去面见你们的糊涂圣上是不是?”王侍卫脸色惨变:“你,你竟敢骂万岁,这,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白无迹冷冷一笑:“二十年前就已满门抄斩过了,此时旧话重提岂不可笑?”王侍卫道:“你……”
白无迹看了看淮安王的尸身,淡淡道:“淮安王便是你们的‘朝中第一高手’,他已死了!王侍卫若要抓我领几个赏钱只管动手!”王侍卫脸色发白,眼角肌肉直跳:“你……”
白无迹淡淡扫了他一眼,回头对谭清与梅九龄笑了笑,道:“咱们走吧!”
栖霞岭,绝美的山;栖霞岭的黄昏,绝美的黄昏。山岭东面有一座巨大的土堆,那是一座巨大的坟,没有垒石,没有墓碑。西风残照下,坟头荒草瑟瑟起伏。
白无迹,谭清一身孝服跪在坟里,俱都沉默无语。梅九龄也一身素服肃立在一旁。烧过许多锭纸元宝,谭清点燃了那件染有淮安王的鲜血的衣衫。火焰滕滕燃烧,带血的衣衫转眼已化为一堆灰烬。
尸骨化灰,血衣化灰,仇恨也已化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