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你真是……这个……”周县爷说不出来了,晃着手给张闻一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张闻一再喝一口热茶,并未理会周隽的搭话,思忖着这是人畜都会传染的布鲁氏杆菌已然确定了。虽然不能化验,今天解剖的那只羊就能说明了一切。这病叫地中海弛张热、也叫马耳他热,都嫌弃绕口很多时候就叫布病。这些奇怪的名字张闻一不可能说,这病没法治张闻一也不能说。阻断传染源才是正经事。
女娃娃首领很有魄力,集中扑杀的事情在解剖完成之后就开始了。随后,首领差人叫张闻一看诊了一位老阿嬷,亦是布病无疑。从她的症状看来已经到最后了,淋巴结肿大、全身肌肉和大关节疼痛,脊柱为首的骨骼疼痛,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更不能进食,日不多了。张闻一对首领点点头,无力感顿时充斥在四肢百骸。
“……没得救?”周隽的脸几乎就在张闻一的鼻尖前。他问出这句话后,张闻一陡然回神,被周隽的大脸吓了一跳,抬手一推又觉得不对,翻转手腕把人抓了回来,力道过大,两人撞了个满怀。
周隽的鼻子快被撞塌了,正想骂人,听见张闻一说“没得救”,张大夫这声音飘飘悠悠全不似平日里那般。平日里虽然冷淡,话里是有中气的,现在的话没了中气,像是人没了魂儿。周隽想张大夫看病的手法固然是不把人当人的,但是张大夫药到病除,医术高明,手法也就傲慢,可今天张大夫救不了人,所以张大夫没了魂儿,唉……
周隽双手轻轻围上,轻轻将张闻一拥进怀里,柔声说:“张大夫不必苛责自己,天命有数,非人力可为。”
张闻一正魂不守舍的时候,听见这一句宽慰,顿时鼻头有些酸楚。堂堂附院一把刀的张闻一张医生竟然沦落到被什么都不明白的古人宽慰了,不过……这话能让心里有些力气,这人抱着竟也挺舒服……
张闻一顺着周隽的力道也轻轻拥着他。
“张大夫,这胭脂部的人染病的多么?”周隽猛地被张闻一抱住了,方才对张闻一的宽慰之心过去了,这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头,声音细细问道,话里头添了些生硬的感觉。
“怎么,县爷有些心软了。”张闻一察觉他声音变了,便知道刚才的一瞬相知算是过去了。周隽听了这话,面上表情添了不自在,愣了一愣,苦笑着说:“张大夫洞若观火。”
“两位表哥事已办妥?”
“妥了。”
“县爷何时起身?”
“原本是今夜。”
“原本?”张闻一细细咀嚼了这二字,“几时改的主意?”
周隽双手抵住在张闻一的胸膛上,推开他,细声道:“此时。”
张闻一的冷脸子转了暖,笑起来。
周隽瞧他笑,颔首勾起了嘴角。
牛羊是性命,蛮子是性命,防内百姓也是性命,都是上天给的性命,都配活在这阳光里。杀蛮是功绩,守边是功绩,体恤百姓是功绩,以德报怨睦邻助人也是功绩,都是县爷的功绩,县爷愿意仁心仁政,即使是圣京城里的笑话,贵妃姐姐常被人戳中的痛处。
几时改的主意?此时。
此时见得张闻一为自己对疫症无能为力所伤,周隽改了主意。
病牛羊水源处留过,使得人畜皆染病。张大夫严声厉色说完勘察结果后,首领同意转场。首领下了命令,整个部族的人都开始动起来。
胭脂部之所以叫胭脂,是因为他们世代拥护女首领。实际上,胭脂部是蛮子里最为彪悍的一部。
现在的时日还未到往年转场的时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冬草还没有储备够,因此现在的转场就预示这在最寒冷的冬天牲畜们可能会因为缺少草料受冻还要挨饿。现在,因为布病扑杀烧埋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牲畜,冬草勉强能过,首领才同意转场。
周隽见张闻一写出来的字实在是丑,忍不住从他手中夺过笔来,“你说我来写。你这手字我怕人家认不得。”
张闻一没有推却,将笔交给了他。嘴里说出一个个药名和重量来。周隽写得飞快却字迹隽秀,字如其人,合得上他的名字。
女娃娃首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配合开出药方,笑着说:“张大夫你开出的分量,怕是要把这些药材买贵。”
张闻一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常用常备的药材,北防八县供应得上。”
“这事儿我来办。”周员外做生意上瘾了,一口大了包票,“首领你莫担心。现下要紧的是转场,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张闻一原本觉得周隽嘴巴利索,纨绔子弟那一套话术很是利索。这时候见他说那句越快越好,又觉得周县爷其实不会说谎,眼神里带着焦急,让首领侧目。
“扑杀数量大,病源亦多,族人多留一日,则多染病的人数,转场离开越快越好。”张闻一面无表情同首领解释道。
“这个二位放心,一旦装车,可日行百里。”
“不能日行,夜里就走。”周隽放下笔,吹着纸上墨迹快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