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天浥赫然就是江南人士口中的秋水真人!
纯铄真人常年在洞天内修道,不涉世俗,更是专心于道法修行,性情更加阔达,而天炔本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只摇起头来,道:
“我看倒是应当的,如今远不到接触的时日,大元光隐山是道好手段,可就算借口很充分,我们也是要给庆家交代的。”
他神色微微波动,低头道:
“李曦明成就的『天下明』,我看过了。”
纯铄真人立刻转头,神色专注,听着天炔道:
“果然是汀兰手里那一份!”
纯铄真人神色莫名,低声道:
“汀兰?那《君察昭心经》?这又如何?”
天炔微微点头,踏前一步,同样低声答他:
“族叔多年在宗内修行,这事情是这样的…魏时崔氏人才,不乏有神通佼佼之人,却差了一味只有皇家才能修行的神通成就圆满,就是这『天下明』,于是魏帝赐下【补阙之失,察昭臣心】的《君察昭心经》…”
“可《君察昭心经》须帝亲赐、或是皇子之尊修行,方有配位之说,寻常人窃走了这经书,少了位格,是修不成神通的,也同样有诸多弊端。”
“而崔氏是改过的…崔聂香从李广亨府中取出来【帝敕令凡人觉崇经】,交给了李利,他用这不宣之秘法完善《君察昭心经》,『天下明』虽然可以修行了,配位之厄却伴随始终…”
纯铄真人眯了眯眼,从袖中取出一金玺来,往空中一抛,往那滚滚的金光上镇去,稳定住了局势,这才转过头来,道:
“如今这什么李曦明是魏裔,成了也正常。”
天炔摇头,迟疑道:
“叔父有所不知,这配位不是帝裔即可的,还要有极高的位格,当年梁太子拓跋骏证太阳闰,就是由少阳魔君点了这一道『天下明』给他,虽然他失败了,但证明即使不是皇子,也要有大人物钦点…”
“可李曦明不可能是什么皇子,按照天浥的推断,整个李氏也就李周巍与他几个金眸子能和皇子沾边,可以修行此法毫无异样…”
纯铄真人挑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
“你觉得是有人点拨?”
天炔则道:
“我疑心…是有人想在明阳劫数之下保住李曦明。”
纯铄真人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我倒觉得不像——你说李周洛,我还信上几分,李曦明有什么值得保的?虽然我听说他的控火之术极为不错,可又算得上什么呢?”
天炔叹息一声,道:
“晚辈是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标志…倘若幽冥对李氏提前做这些还人情的举动,就代表明阳的折损比我们想象得严重得多,事发可能极为突然…拖不了多久了。”
纯铄真人双手合十,答道:
“不必多虑,大人早有安排…当年张允那小子请求把端砚配到李氏,就是被金令止下的…今日方知大人之用心,我等小修,何知天命?何知大人安排?”
天炔默然不语,他当年与纯铄真人一个想法,可外出得久了,心思慢慢改变,暗暗摇头:
‘叔父果然是上青作派…’
天霍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回响,这孩子明明比他小许多,许多话语却直沁骨髓:
‘真君固然仙寿无疆,可如若事事都等着他安排,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
乌云蔽日,暗色昏沉。
一片幽冥鬼域之中,无数骸骨幽鬼积成山峰,淡淡的金光如同一点微弱的烛火,闪烁在一片鬼域之中。
常昀真人立在幽暗间,原本天上盘旋着成千上万的鸱鸮鸺鹠、玄鸦恶枭已经尽数落在地面上,四脚朝天,毛发凌乱,呼啸的鬼风也停止了,只有一片寂静。
漆黑的天空中露出大大小小的破洞,如同被焚烧得满是口子的破袋,射进来一道道天光,庞大的金身如同无数山峰,静静立着在鬼域之外。
远方的宣土之光直冲天地,秋云如雪,让一众怜愍颇为诡异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原本悬浮在天空中的青铜冥銮早已掉落在地,沉在废墟之中,青铜古灯东倒西歪,台阶上满是凹痕,静静站着一青年和尚,身体正常,手中捧着一铜钵。
天地间的所有金身一同噤声,不敢发话,等着这青年和尚转过头来,目光阴森可怕,盯着跪在跟前,遍体鳞伤的明相:
“明相大士…围了你等如此久的…只是青铜幽銮里一鬼怪么。”
明相伤势看上去很重,语气沉重,答道:
“大人…杨锐仪现身,毁了我家师弟法躯…又将我重创、逼入绝境,若非常昀真人相救,小人早就没了性命!他见计谋达成,便以鬼怪驾驭幽銮暗暗脱身而去…『谪炁』隐蔽之下,莫说小修,师尊来了也看不穿啊!”
江头首目光冰冷,他早知莲花寺有小心思,同样图谋不轨,本就是要借杨锐仪的手除人,怎么能轻易说呢?只是心中生怒,却见明相双目流泪,泣道:
“『谪炁』之下,动辄丢了性命,明相岂能动小心思…若非师尊来之前赐了一宝器,师弟如今早就没了性命,除了尽力御敌,其余之事岂能兼顾的!”
他抬起头来,诱导道:
“明相也在他人加害之中,是谁家欲除我释道大元光隐山,还请大人看清楚了!”
江头首在大羊山见过明相几次,毫不客气的说,莲花寺懂事的也就他一个,还是有几分可信的,一时间搞不清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转向常昀,阴声道:
“好…好,那常昀真人…你精通仙道,神通在目,也没有半点察觉?”
常昀严格来说是治玄榭的人,此刻也早看清了局势,抱胸冷笑,骤然睁开双眼,那双空洞洞的双目望着他,淡淡地道:
“我瞎了,江头首也瞎了么。”
他一语双关,让这青年面色阴郁,却也明白过来了,怒极反笑,冷声道:
“戚览堰真是好算计!”
常昀耸了耸肩,巴不得让戚览堰多受点仇怨,大摇大摆地踏入太虚,在空中留下一道戏谑冰冷的声音:
“我一定把话带到!”
这青年眸色越来越阴沉,过了一阵,见一怜愍匆匆上来,胆战心惊地道:
“大人…广蝉大人已经带人回来,渡过白江溪,正在大元光隐山…已经打起来了。”
江头首闭起双目,沉沉吐气,冷笑道:
“他不敢来见我了!”
这怜愍有些为难地踌躇起来,迟疑片刻,前进一步:
“我等前去…”
江头首冷不丁抽出手来,一巴掌抽得这怜愍跌到地上去,恨声道:
“去什么去!金羽宗都来了,还什么去不去的!”
他骂了一通,收回手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大欲道摩诃量力的天琅骘的面孔来,懊恼之下,神色越发冰冷:
‘天琅骘骤然撤去陇地不是没有缘故的…算计我的不止戚览堰,七相十有八九都冷眼看着…等着我大羊山吃亏…’
这和尚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冷冷地道:
“去边燕山。”
……
山稽。
天顶上风云汇聚,水火相寝。平原之上灰蒙蒙,一切显得黯淡无光,大阵的光芒如同琉璃般挡在眼前,却不能带来半分安全感,男子立在山间,低着头一动不动。
此人身材高大,两颊消瘦,虽然低着头,那神色仍有几分阴鸷,孤身立在原地,手捧玉壶,似乎是来添茶的——正是玄岳掌门孔夏祥。
一旁的桌案如玉,散发着白光,孔婷云静静地倚坐在旁,遥遥地望着天际中的风云变幻,一言不发。
一枚淡白色玉佩正放在桌案上,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哪怕南方天空中打得激烈,如同云中蛟龙翻滚不止,这玉佩呼唤了一次又一次,她的神色仍没有半分变化。
可孔夏祥紧咬牙关,踌躇已久,声音低沉:
“真人…天上…”
孔婷云仍然沉默。
她的目光并非往天上看去,而是穿过重重的林木,看向了山间的石阶,孔婷云的目光渐渐冰冷了,神色越来淡漠。
那山间迈步上来一位蓝衣少年,双眼灵动,神色悠然,显得闲情逸致,负手踱着,面上显现出笑意。
这张脸陷入孔夏祥的眸子中,叫他霎时呆住了,这中年人止不住地抖起来,手中的玉壶发出细微的水声,那双眸子中难以遏制恐惧与恨如电般射出。
邺桧真人白子羽。
这位真人如闲庭信步般踱到了眼前,看了眼孔婷云,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孔夏祥的面孔上,竟然突兀地笑起来。
孔夏祥一刹那有了恍惚之感,面对这个主导玄岳崩溃的最大凶手,屠杀孔家弟子最多的真人,他心中的仇恨难以抑制,可理智告诉他仍要收敛面上的表情,他只能扭曲地低下眉,却怎么能骗过邺桧?
见他低头,这真人面上多了分嘲弄。
“道友好自在,外头打得天崩地裂,竟然在此处安然无事。”
邺桧是玄岳最大的仇人,孔婷云自然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邺桧却笑道:
“孔道友,我奉治玄榭命令,请你与我一同出手,解此危难,复攻豫馥。”
孔婷云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答道:
“道友自行折腾即可。”
孔婷云并不蠢,如今在外斗法的有公孙碑和赫连无疆,又有慕容颜,哪里用得着她孔婷云。
可南边如今视她为眼中钉,贸然而出,如有什么埋伏,必然冲着她来!邺桧盼着她出山,说什么治玄命令,是有加害试探之心!
故而仍不动摇,静静地坐在山间,邺桧饶有趣味地点头,他当然明白两家之间的仇怨已经不可能化解,拢着袖子出去,心中平淡:
‘我和你最后只能活一个,倒要看看南北大势结束,治玄将你弃之如敝屐时…你如何求活!’
于是腾身而起,踏入太虚,不久便见水火震荡,玉真浮现,闪动的紫炁升浮,手持赤斧的公孙碑与如今的静海都护刘白正大战未歇,激起万般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