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京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淡然说道:
“如果你站在大尧的立场上,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道一心头炸响。
道一怔怔地望着师尊,喉结微微滚动,似乎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秦玉京没有等他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他们是为了大尧的领地。”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土地沦陷,不希望自己的子民成为别国的臣民。”
“可他们又深知——大尧之内,没有人可以在剑术上打败我。”
“所以,他们才出此下策。”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洞察力,让道一心头一颤。
“他们的目的,当然不是杀死我。”
秦玉京轻叹一声,语气平静:“他们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尽可能地伤到我,哪怕只是一道伤口。”
“这样,大尧在比剑之中,便能多出一分胜算。”
道一的眼神,愈发复杂。
如果只是刺杀,那或许可以用忠奸之分去判定。
可如果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让秦玉京在比剑前负伤,从而增加大尧的胜算呢?
他们,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尧而死的吗?
秦玉京轻轻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甚至,为了伤到我,他们不惜以性命为赌注。”
“这一点,从他们割掉身上的刺青就可以看出。”
“他们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大尧受到牵连,所以提前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印记,让我们无法因为此事为其发难。”
秦玉京抬头望着夜空,目光深邃:“道一,你觉得,这样的人,站在大尧的立场上,他们……真的错了吗?”
道一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如此复杂。
他一直坚信师尊之道是正道,他一直认为万国大同是天下最理想的目标。
可如今,这一切变得不再那么简单……
那些人,并非邪恶之徒,并非贪婪之徒,他们只是忠于自己的国家,他们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土地。
道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之中。
夜风轻轻拂过,带走了地上的血腥气息,也带走了他内心最后的几分执念。
他缓缓闭上双眼,沉沉叹息了一声。
——他无言以对。
秦玉京依旧淡然,他抬头望向星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仿佛是在嘲笑世间的一切,又仿佛是在讽刺这世间的悲哀。
“道一,你要记住。”
“世间万物,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你所坚持的,或许在某一刻,也会成为旁人眼中的错。”
“你所追寻的,或许终究只是执念罢了。”
道一睁开双眼,望向那一地的尸体,心中翻涌起滔天波澜。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夜,彻底改变了……
夜色深沉,群星闪烁,微风拂过官道,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四周的荒野,寂静无声。
道一依旧跪坐在地,目光复杂地望着那一具具冷却的尸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些人,本是他在洛陵城敬重的义士。
这些人,本是百姓眼中的守护者。
这些人,本该继续活下去,为大尧,为他们所守护的子民,挥洒热血,坚守信念。
可现在,他们的生命,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夜,化作一捧黄土,一缕夜风。
他们,真的错了吗?
如果站在大尧的立场上,他们是英雄,是愿意为国捐躯的义士。
如果站在古祁的立场上,他们是刺客,是阻拦师尊剑道之路的绊脚石。
道一的拳头微微攥紧,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就在这时,秦玉京淡淡地开口了,声音仍旧是那般平静,仿佛他并非是在谈论十几条人命,而是在随意点评一局棋。
“在我们看来,我没有错。”
“但他们,也没有错。”
秦玉京微微抬眸,望着夜空,语气平缓,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他们,是英雄。”
道一的心猛然一震!
这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红,眼中闪烁着动容的泪光。
师尊,竟称他们为英雄?
道一深知,师尊秦玉京一生心系天下,行走四方,只为实现他心中的大同之道。
他曾见过无数英雄、无数枭雄、无数志士,曾经不知多少国度的天骄败在他的剑下。
可他从未轻易称呼任何人为英雄。
可如今,他却如此评价这些刺杀他的人。
道一心中震撼,喉咙微微滚动,似乎有什么哽在了心头,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秦玉京却只是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语气平静而自然:“去吧,把他们安葬了。”
道一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情绪,低头恭敬道:“……是,师尊。”
他缓缓起身,走向那些尸体,伸手逐一合上他们未闭的双眼。
他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他们的沉眠。
他一具一具地搬运着尸体,将他们带往一旁的林间。
夜色下,道一的背影沉稳而坚毅,他的手掌虽然被血染红,但他的动作却无比虔诚,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敬意。
他并没有随意掩埋他们,而是亲手挖开深坑,将他们一一安放入内,然后又将泥土轻轻盖上。
他没有用剑,而是用手,一捧一捧地将泥土覆上,让他们回归这片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
等到最后一具尸体被安葬,道一已经是满身泥泞,脸上也被汗水和泥土混杂在一起。
他沉默地站在墓前,缓缓地插上了几块木牌。
没有姓名,没有身份,只是一块简陋的木碑。
道一跪在地上,低头,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玉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抬头望着夜空,眼底深处闪烁着一抹淡淡的光。
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道一站起身,转过身,目光沉沉地望向秦玉京。
秦玉京缓缓收回目光,淡然道:“走吧,该去洛陵了。”
道一点了点头,转身跟随在秦玉京身后。
马车再次启动,缓缓驶向前方,而身后,那一片新立的墓碑,在夜色下,静静地伫立着。
它们不会开口,却永远铭记着,曾有那么一群人,为了他们所信仰的国度,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夜风拂过,似乎在为他们送上最后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