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盏里明明灭灭,将夫子山营帐内的人影拉长又扭曲。卢老爷斜倚在虎皮椅上,指节叩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声响,案几上摊开的舆图被风掀起边角,露出洋州与周遭州郡犬牙交错的边界线。
"水路陆路皆被截断,如今连海风都透着朝廷的火药味。"他突然冷笑,目光扫过营帐内的众人,"招募的青壮每日要吃掉百石米粮,再这么困守下去,粮仓见底时,怕是连刀枪都提不动了。"
“大人,小的已派人秘密前往锦都,不久便有消息。”一谋士忽然站起,快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洋州西北的全州之上,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若能拿下全州,夏国的粮食便能源源不断运到洋州,届时我洋州无粮草之忧!”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全州已是囊中之物,粮草危机也即将迎刃而解。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站出来反对。那人神色冷峻,目光坚定,直言道:“与粮草相比,当务之急是营造战船!现有的粮食能支撑数月,况且有了战船,北上取水路,水路迸发,也可走海道,更能形成威胁。但若此时贸然攻打全州,一旦陷入持久战,朝廷趁虚而入,我们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方才那一丝兴奋的火焰,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一时间,营帐内陷入死寂,唯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遥遥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梆、梆、梆”,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烦意乱。
忽有谋士起身,宽大的袍角扫过满地烛泪,在地上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他愁眉苦脸地说道:“大人,码头商船虽能改造成战船,可韦睿那老匹夫占了漄州岛,封锁海道如铁桶,这点船不过杯水车薪。没有足够的战船,即便有了粮草,我们也难以突破朝廷的封锁,终究是困兽之斗!”
“还是先取全州!”另有人猛地站起,袖中暗藏的匕首在烛火下闪过寒光,那寒光映照着他狰狞的面容,“西北全州多的是百年巨木,朝廷战船十有八九出自那里。只要截断木材,便是断了他们的手脚!而且拿下全州,粮草、木料皆可得,此乃一举两得之计!”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不少人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卢老爷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转向默不作声的卢二爷。只见对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兄长放心,秀水镇的数百名造船工匠已妥善安置。那些人被迷魂香熏得七荤八素,如今关在城西地窖,只要有木料......"
舆图上,全州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卢老爷的指尖划过湘州、波州,最终死死按在全州边界:"湘州有驻军,波州易守难攻,唯有全州......"他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今夜便派人探查城防,三日后,出发!"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将营帐内的密谋声冲刷得支离破碎。而此刻在城西地窖,被铁链锁住的工匠们正发出微弱的呻吟,他们尚不知,自己即将成为这场野心棋局里最锋利的刀。
雨丝顺着雕花木窗的缝隙渗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水痕。陈之喜握着铜盆的手微微发颤,木勺搅动药汤的声响里,忽听床榻上传来压抑的咳嗽。他慌忙搁下铜盆,伸手去扶父亲佝偻的脊背,指腹触到单薄的肩胛骨,像是握住两根枯木。
"洋州的密报......"全州王喘着粗气,枯黄的手指死死攥住绣金锦被,"卢家勾结夏国,明瑞那小儿当真要在边境陈兵?"
"正是。"陈之喜从袖中取出密函,烛火将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前日截获的卢家使臣供认,夏国太子承诺在西北部署五万精兵。卢家也已派人探查我军城防,不久恐有大战。"
室内死寂如坟。全州王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在素白锦帕上绽成刺目的花。陈之喜忙要唤巫医,却被父亲枯瘦的手拽住衣袖:"不必了......加固工事,坚壁清野,让百姓都撤进山里。"老人浑浊的眼珠泛起血丝,"再派人在林间设伏,卢家没有水师,就让他们尝尝山地作战的滋味!"
"孩儿早已吩咐下去。"陈之喜替父亲掖好被角,掌心残留着父亲皮肤的凉意,"庆弟已秘密前往湘州,若卢家来犯,湘州军既可断其粮道,亦可直取洋州老巢。"
全州王浑浊的目光望向帐顶,苍老的声音里裹着叹息:"但愿如此......近来噩耗不断,这副老骨头怕是撑不到破敌那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