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惜别

僭王Tyrant 东浙 5248 字 18天前

“跟我来,带你去看样东西。”雷纳德博士招呼他跟上。

他们去往王庭的底座,它真正意义上的最底层,岩浆河的源头所在。探照灯齐刷刷地打开,射出高流明的光柱,将它的底座完全照亮了。

那狰狞的铁石带着一片片鳞片似的凹凸,缝隙里流淌着熔岩。借助探照灯的照明能仰望它整个轮廓,像是某种蜷缩起来的爬行类动物,却生长着两对遮天蔽日的翼膀。脊背高耸如山脉,尾椎刺入岩石深处,峥嵘的头颅低垂在臂弯当中,托举着整座王庭——那是一具极为庞大的“遗骸”!

“这……这是!”金主管暴退几步,浑身巨颤,差点摔倒在地。

世人皆会恐惧这种存在!它是万物始源,元素的主宰!人们在基因里就恐惧它们!万事万物在基因里就恐惧它们!

“嘘——”

雷纳德博士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当初也是这种反应。

小主,

“你我都知道的……古龙。”他说,“看清了吗史蒂芬,这是一头死去的古龙,四翼四足。几千万年了,世界上居然还真的留存了古龙的遗骸。杀死它的人似乎也在畏惧这种超脱生命层次的存在,所以移山搬海,在它尸体上建造了一座城,永世镇压它。”

“天呐……”

金主管颤抖着仰望这尊托举整座冰原的巨龙,眼皮狂跳,因为他从中看出一种死灰即将复燃的惊悚感。

……

叶列娜的葬礼举办在春天来临之前。

公司有太多收尾工作要处理,这次行动几乎震荡了整个世界,仅仅几天擦好屁股是不现实的。所以葬礼一直被搁置了,只先火化了在冰岛牺牲专员们的尸体。

阿尔伯特能抽出空去病房看望陆西安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得能坐起来了。天色不太好,今天下雨了,连带着病房里也死气沉沉。床前的花瓶是空的,陆西安独坐在窗边,一身病号服,新长出来的皮肤雪白,他透过玻璃远眺天空,望眼欲穿。

“准备好了吗?”

“嗯。”

陆西安从床沿把自己撑起来,他的骨头还没有完全恢复,起身很艰难。

阿尔伯特把陆西安扶上轮椅,推着他去参加葬礼。

葬礼举行在一片山顶了望台,树林是黑压压的一片,风一吹就如同波浪一般枝摇叶动。往下俯瞰时,飞鹰振翅环游,于天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阿尔伯特推着他走上山的坡道,炼金术的世界里总是有人牺牲。一开始骨灰还能在那座名为“英灵殿”的殿堂建筑里放得下,可那毕竟不是真正的英灵殿,有五百四十扇门,每扇门能容纳八百名战士。于是高层为了方便后来者们祭拜,干脆就建起了这处山巅墓园。

“她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阿尔伯特漫不经心地问。他脚步沙沙作响,一汪汪雨水和枯草被压平至泥泞,留下一长排的脚印。

“看了,”陆西安说,“‘米斯特汀’,说是留给我了,可是已经碎成渣啦。”

“方便问问写了什么吗?”

“大概……”陆西安踌躇了一会,他的瞳孔中映着暗淡的雨光,“是封三言两语的道歉信吧,希望我别恨她。

“真是她会有的风格。”

阿尔伯特把他推去墓园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灰蒙蒙的墓园里新立了很多碑。风贴着山顶墓园呼啸而过,吹得他刘海有些乱,阿尔伯特也被鼓起风衣,衣角翻卷。

葬礼不会因为两个人的迟到而推延,他们自觉排到队伍后方,等待着轮到自己献花。

凉风习习,正是倒春寒的时期,阿尔伯特递了多余的一件衣服给陆西安,默契无需多言。等陆西安在那身阴雨天里过于单薄的病号服外面套上外套,阿尔伯特开口打破沉默。

“公司已经可以给你办回国的手续了,你本来进修期就只剩下几个月,等你修养好可以提前回到中国分公司那里去任个闲职。薪资不错,相当于提前退休,只要你愿意的话这件事应该没人会拒绝。”

“老A,”出乎意料的,陆西安开口打断了他,“我不想这样。”

“那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向公司争取一下,我在总公司这里人脉很不错,说不定有戏。”阿尔伯特诧异了一秒,推着他向前。献花快轮到他们了,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从他们身边过去,沉着脸为任务当中牺牲的专员献花。

阿尔伯特认出了安德烈专员的墓碑,还有叶列娜的,她的墓碑上干净地刻着“霍尔.弗里德之女”几个字,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那个美得令人忘记呼吸的女人只剩下一些骨灰,被埋葬在泥土里。

她的父亲此时正在人前致辞,那个坚毅的英国老男人一身黑西服,头顶打着一束伞,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滴在他昂贵的皮鞋上。

霍尔.弗里德一向是个潇洒的老男人,皮鞋总是擦得闪闪发亮,他今天居然鞋边沾了泥水,头发丝也没用摩丝打亮,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一下子像是苍老了二十岁。他愿意支付五亿英镑的现金,也没能买回来女儿的命,那是弗里德家族的产业在短短几分钟内汇集的最大现金流,之后悬赏金一路往上飙升。可僭王依旧夺走了他仅剩的家人,从此他那雄狮般的眸子里火焰不熄。

阿尔伯特的心情同样沉重,他讨厌相识的家伙从他身边消失,就好像消失了一部分的自己。有一句话说,你每个曾经熟识的人身上都永远带上了你的一部分,每个人的消失都好像使自己缺失了一点。

阿尔伯特曾经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因为如此的话他已经缺失了很多很多了。

真可惜,这个女人本来是和他搭档过最久的家伙,如果性格不是那么讨厌的话,其实他还蛮喜欢她的。

“老A,我暂时不想回国了。我想留在这里。”陆西安忽然说。

“留在这里?”

阿尔伯特第一次怀疑自己大概听错了,很难想象一个人刚经历了大生死,还能提出这种要求。落荒而逃的他见过,从此一蹶不振的也不在少数,却唯独没有还剩骨气朝着血泊当中继续进发的疯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许是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怖把他逼疯了,也有可能是对死去之人的愧疚让他不得不继续背负起逝者的行囊,继续朝着无止境的深渊里越走越深。

纵使有万千理由,阿尔伯特不认为留下是个明智之举,但陆西安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打算留在这里,加入特别行动部。”明明是仿佛很发自肺腑、震天动地的话,陆西安说出口却好像平淡地像他一如既往会说的胡话。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亲手采来的鲜花,里面夹了几根新茬的稻草,既没有打理也不成样子,在一众庄严落寞的奠花里显得格外异类。

简直就像他本人,不像话地坐在轮椅上,一只接肢的手裹着厚重的石膏,滑稽的挂在胸前,周围的人群都穿着黑西装,踩着发亮的皮鞋,腰杆板直地撑着伞,俨然如军礼。

偏偏这个时候,阿尔伯特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西安,一双倒映着墓碑的眼睛里发散出的光,简直……锋利如镰刀!

“列娜跟我说,她的夙愿是清算所有的僭王。如果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的话,就让我去接着做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这时候轮到他们上前献花了,所有人默默移开几步,为陆西安挪出位置。

阿尔伯特顿在原地,瞬间感到陆西安不再是他熟知的那个陆西安了,他自己划着轮椅向前,雨把衣服都打湿了。他停留在墓碑前,安静地放下那束花,然后就不动了,就像一尊凝固在那里的雕塑。

一朵云开,丹霞乍起,雨花落寂。

所有人散场之后,墓园又冷清下来,死者们终将一个人孤寂。墓园外驶来了一辆劳斯莱斯,停在大门口,铁面具的男人走下车,杵着银狮子手杖,高槻由纪自发地向前为他撑伞。

开车的是安东尼奥,手搭在方向盘上,并未熄火,盯着后视镜反射下的自己吃着一袋原味奥利奥。另一个护卫叶楚辞靠在车门边,也没有跟进去,双目微合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在冰岛伤势不轻,至今脸上的血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让他看上去仿佛一尊冷面杀神。

高槻由纪陪着他们的“王”走进墓园,一朵黑伞飘去叶列娜的墓碑前,步步溅着雨水。查士丁尼在碑前停下,没有温度的面具上竟然也泛着些柔情似水的流光。

“安息吧,我的孩子。”

查士丁尼轻轻地弯腰,在叶列娜的墓碑前放下一朵金黄色的小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