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字

睡梦中,赵秀胸口闷痛。

他清楚大悲大怒之后,病情再一次恶化,也清楚身在梦中,除了忍耐,他无能为力。

这具身躯,不是残废,更似残废。

赵秀看见梦中尚且年幼的自己,不过三、四岁的稚龄。

难怪这个梦如此安静。

与其称作梦境,这更像是沉眠多年的回忆,突然苏醒。

十年前的他,比起现在也好不了多少,三岁了,走路仍蹒跚而行,走几步,停下来,咳嗽一阵。

宫女在身后追赶呼唤,他不回头,咬牙走向殿门。

凤鸣宫。

他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外,望见母亲。

雪衣素颜,不染纤尘。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梅花簪绾起,发簪通体莹白,唯有花瓣一点墨绿,宛如绿梅花开。

这根发簪,连同《山河万里图》,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二遗物。

玉簪一直被他锁在宝箱之中。多年后,前往南康侯府的路上,他买了一根相似的,送给了一个讨厌他的小丫头。

窗内是母亲,窗外是他。

一窗之隔,是他今生与母亲最近的距离。

冬日寒风刺骨,他又开始咳嗽。

“儿子给母后请安!”他一字一字道。

没有回应。

从他有记忆到母亲死去,每一次请安,换来的都是沉默。

他固执地站在窗下,固执地盯着那生下他的女子。

为什么?

叶初并不讨厌小孩子,她对满宫妃嫔的儿女都好,为何独独不待见他?

他是她的独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她却至死不曾对他说过一个字。

赵秀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年幼的他在寒风中站立不稳,剧烈地咳嗽。

母亲无动于衷。

他的母亲是大曜最尊贵的皇后,是叶家天纵奇才的少帅,戎马半生,一世辉煌,人人敬仰,人人爱戴。

他从小听着叶初的传奇事迹长大,也许是出于母子天性的好感,亦或出于对英雄的仰慕,他曾经无比渴望得到她的认同。

不,他只要一个字,一句话,什么都好,只要对他开口!

终究只是无望的奢念。

“殿下,回去罢。”绛儿轻叹道,“天冷,您又病着,不必天天来凤鸣宫请安,奴婢这就叫人送您回东宫。”

那是凤鸣宫的掌事大宫女,她带来了母亲的逐客令。

幼童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他的牙齿咬在嘴唇上,咬出血痕。他盯住窗内的人,声音虚弱,语气却强硬的道:“儿子明日再来!”

然后,他扭头,又步入风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很快便摔倒。

宫女和太监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他在大雪中挣扎前行。

天地苍白。

……

醒来后,才一会儿的功夫,梦境已经忘记大半,隐约只记得,那年冬天总是下雪,苍茫的大雪覆盖了他的狼狈。

赵秀睁着一双漆黑的凤眸,无声地凝视虚空,目光清醒。

此刻的东宫便如梦中那场漫长的雪,安静而寒冷。

当初送明容玉簪,不过随手之举,未及深思。如今才明白,为何下意识的便送出了绿梅簪。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明容和母后却有一个共同之处——

她们都恨他。

明容对公主道别,回长宁宫吃午饭。

走在路上好好的,空中忽然飘下来一件粉白色的东西,轻轻软软的,散发若有似无的香气,冷不丁地覆盖面庞。

“呀!”

明容受惊,急慌慌地乱抓。

冬书安抚道:“姑娘,别怕。”

明容缓过一口气。

那飘落的东西原来是一条绣着莲叶和锦鲤的手帕,十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冬书蹙眉,“这条帕子……”

话音未落,上空响起爽朗的笑声。

明容仰起头。

白衣少年坐在屋檐上,对她扬眉,“自己的东西,怎么认不出来?”

冬书恍然顿悟,“是了!姑娘,这是您的手帕,当时掉在虎园,到处找不着。”

明容想起手帕掉在脸上的惊魂一刻,又见少年恶作剧得逞,得意洋洋的,心中不快,一本正经的教育他:“高空抛物很危险,下不为例。”

赵巽淡哼:“活人还怕被一条绣帕砸死?胆小鬼。”

明容说:“我要回去吃饭。”

她刚走一步,便听少年唤道:“慢着。”

赵巽轻轻一跃,从屋顶下来,落在她背后。他抢过冬书手里的帕子,不停地往明容眼睛上、脸上挥动。

明容连连后退,“你干嘛!”

“上次你不就这么对我的?”赵巽理直气壮,“我也帮你去去晦气。”

“你——”

赵巽两指捏住手帕,对着她皱起的小鼻子甩来甩去,害得明容一连打了两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