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却奇怪。
更衣?
太子刚才听文先生讲课,定是衣冠整齐,为何这会儿见她们,反倒要换衣服?
她不敢多问。
片刻,通往内殿的珠帘琳琅作响。
少年一袭杏色的长袍,外披银白大氅,墨发拢入金冠,貌若美玉。
他在桌案后坐下。
禧妃更稀罕。
真少见,小太子居然穿得如此清新雅致。
她上前一步,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语毕,看向身边的女孩。
明容低着头,“太子殿下吉祥如意。”
赵秀道:“借二位吉言。”
语气不带情绪。
禧妃笑道:“这天气时冷时热,真是作弄人。听闻殿下偶染风寒,妾身特来问候。”
“安好。”赵秀的容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却也不显得太憔悴,“痼疾发作,无甚大碍,多谢禧妃娘娘挂念。”
“那就好,那就好——”禧妃说着,嗓子卡了卡。她只得清清喉咙,接着道,“明姑娘年纪小,在家里随性惯了,一时莽撞,不慎失言也是有的。请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宽恕她这一次。”
赵秀沉默。
禧妃给明容使了个眼色。
明容木讷地点头。
禧妃扯她的袖子,压着声音催促:“说一句。”
明容如坐针毡,呆呆的重复:“太子殿下吉祥如意。”
禧妃:“……”
赵秀突然开口:“禧妃娘娘的意思,孤明白。秋月——”
侍女上前,“奴婢在。”
“带禧妃去偏厅喝一杯热茶。”赵秀道,“孤有几句话,想单独问明容。”
禧妃颔首,“是,是——”
“不要!”明容心急,拉住禧妃的手,“娘娘,求您别丢下我。”
“说什么傻话呢!”禧妃瞪她,见她当真焦急,面带惧色,终究硬不下心,便笑着打趣,“你怕太子吃了你不成?太子爷贵为国之储君,还能为难你这样的小丫头?”
能,真能。
你一走,他马上变脸,他总在人后发疯。
明容越想越怕,小脸皱成一团,攥着禧妃不放。
禧妃一狠心,掰开她的手指,郑重道:“太子问你什么,你如实作答,不可无礼。”
她跟着秋月离开。
“娘娘,禧妃娘娘!”
明容追到门口。
雕花木门关闭,她退无可退。
身后,少年一声低笑,阴森森道:“明姑娘,别来无恙啊。”
明容推了推门,推不开,用力拍几下,没人接应她。
于是,她慢吞吞地转回来,眼睑低垂,声如蚊蝇:“太子殿下万福金——”
一支笔掷了过来。
“明容,你少装!”
“……”
赵秀看见她就来气。
这股气,她在,便一点一点积聚起来,闷在他的胸口。她走了,气也不散,时刻提醒他,小神女有多憎恶他。
少年低声咳嗽。
空旷的大殿,回音不绝。
过了会儿,赵秀沙哑的问:“会磨墨吗?”
明容一怔,老实回答:“不太会。”
平常都是冬书、春棋做的多。
赵秀:“过来。”
明容站立不动。
“过来。”他又说,语气凉飕飕的,透着讥诮,“孤还能真吃了你?”
明容不想靠近他,可这么僵持下去,他不让外头的人开门,她束手无策。
她只能过去。
“砚台,墨锭。”赵秀依次拿起两件文房宝物,“水。”
一滴清水落在砚台正中。
赵秀道:“拿着。”
明容接过他手里的墨锭。
下一刻,少年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受惊,浑身一僵。
这只手和她牵过的男生都不一样。
不同于外公,爸爸,堂哥,也不同于赵巽。
太子的手极美,指骨修长,肤色苍白如透明,又如女孩一般的绵软、细腻。掌心微凉,紧紧包住她的手,仿佛迫切需要温度,便从她的肌肤汲取。
“磨墨。”赵秀示范片刻,轻声问,“学会了么?”
少年清润的嗓音近在耳畔。
明容不自在,脑袋垂得更低,“……嗯。”
赵秀摊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写下第一个字。
明容这才放宽心。
狗太子无意为难她。
他今天肯定吃对了药,到现在为止,行为正常,表现良好。
她才感叹完,又听赵秀道:“明容。”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她条件反射。
“……”
赵秀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
他停笔。
“明容。”少年沉声道,“看着孤。”
女孩看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一直看着孤!”
明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退开少许,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秀挑眉,“孤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明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迟疑的答:“杏色,白色。”
赵秀漠然道:“哦,原来不瞎。”
明容:“……?”
赵秀又问:“好看吗?”
明容点头。
赵秀审视她,挑剔的道:“孤觉得你今日穿得古怪极了,是等着开坛祭祖,还是另有庆典仪式的安排?”
明容:“没有啊。”
“那就别让禧妃把你打扮成一只妆奁。”赵秀冷冷的。他又提起笔,在信的最后署了名,打发她,“拿去,交给禧妃。”
明容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殿下给禧妃娘娘写信,是告诉她不要给我戴这么多金银首饰吗?”
赵秀面无表情,“这也用得着写信?”
明容:“……用不着。”
赵秀低哼,耐着性子解释:“禧妃有个侄子,说是摔伤了腿,唯恐致瘸,余生残缺。这是给齐太医的引荐信,齐太医是整骨名医,闻名四海。他休沐日在家,禧妃的弟媳拿着信便可去他私宅。”
明容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倒是一桩善事。
狗太子良心发现,居然开始行善积德。
赵秀道:“出去。”
明容如蒙大赦,拿着信离开,“民女告退。”
快走到门口,忽听少年森冷道:“站住。”
明容转身。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太子殿下吉祥如意……哼。”赵秀学她的语气,嘲讽两句,突然抬眸,目光直射入她眼底。
“明姑娘少气孤,孤自然万事胜意,福寿安康。”
他柔声道。
明容一走,赵枕河从屏风后转出来。
他看着太子,“那事不对吧?”
赵秀闭目小憩,“问的没头没尾,要我怎么答你。”
赵枕河走近,斜靠在书桌旁,手指点了点镇纸,“禧妃娘家的男孩,你不是叫何竺调查过?那孩子的确伤了腿,不过只是扭伤脚踝,早养好了。禧妃在你面前说谎、装可怜,不过是为了说服你,好让她弟弟早日回京。言过其实,夸大其词。”
赵秀不作声。
赵枕河问:“你的那封信,真是写给齐太医?”
“是。”
“看来用不上——”
“最迟傍晚,定能用上。”
“此话怎讲?”
“禧妃侄儿的脚伤十天前就已痊愈,可他顽皮好动,时常偷溜出门,跑去街上玩耍,不巧遇到歹人行凶,又被打折了腿。”赵秀波澜不惊,“倘若得不到名医及时治疗,这辈子怕是真的只能当个小瘸子。”
赵枕河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秀:“两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