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凤尾

她心中却奇怪。

更衣?

太子刚才听文先生讲课,定是衣冠整齐,为何这会儿见她们,反倒要换衣服?

她不敢多问。

片刻,通往内殿的珠帘琳琅作响。

少年一袭杏色的长袍,外披银白大氅,墨发拢入金冠,貌若美玉。

他在桌案后坐下。

禧妃更稀罕。

真少见,小太子居然穿得如此清新雅致。

她上前一步,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语毕,看向身边的女孩。

明容低着头,“太子殿下吉祥如意。”

赵秀道:“借二位吉言。”

语气不带情绪。

禧妃笑道:“这天气时冷时热,真是作弄人。听闻殿下偶染风寒,妾身特来问候。”

“安好。”赵秀的容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却也不显得太憔悴,“痼疾发作,无甚大碍,多谢禧妃娘娘挂念。”

“那就好,那就好——”禧妃说着,嗓子卡了卡。她只得清清喉咙,接着道,“明姑娘年纪小,在家里随性惯了,一时莽撞,不慎失言也是有的。请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宽恕她这一次。”

赵秀沉默。

禧妃给明容使了个眼色。

明容木讷地点头。

禧妃扯她的袖子,压着声音催促:“说一句。”

明容如坐针毡,呆呆的重复:“太子殿下吉祥如意。”

禧妃:“……”

赵秀突然开口:“禧妃娘娘的意思,孤明白。秋月——”

侍女上前,“奴婢在。”

“带禧妃去偏厅喝一杯热茶。”赵秀道,“孤有几句话,想单独问明容。”

禧妃颔首,“是,是——”

“不要!”明容心急,拉住禧妃的手,“娘娘,求您别丢下我。”

“说什么傻话呢!”禧妃瞪她,见她当真焦急,面带惧色,终究硬不下心,便笑着打趣,“你怕太子吃了你不成?太子爷贵为国之储君,还能为难你这样的小丫头?”

能,真能。

你一走,他马上变脸,他总在人后发疯。

明容越想越怕,小脸皱成一团,攥着禧妃不放。

禧妃一狠心,掰开她的手指,郑重道:“太子问你什么,你如实作答,不可无礼。”

她跟着秋月离开。

“娘娘,禧妃娘娘!”

明容追到门口。

雕花木门关闭,她退无可退。

身后,少年一声低笑,阴森森道:“明姑娘,别来无恙啊。”

明容推了推门,推不开,用力拍几下,没人接应她。

于是,她慢吞吞地转回来,眼睑低垂,声如蚊蝇:“太子殿下万福金——”

一支笔掷了过来。

“明容,你少装!”

“……”

赵秀看见她就来气。

这股气,她在,便一点一点积聚起来,闷在他的胸口。她走了,气也不散,时刻提醒他,小神女有多憎恶他。

少年低声咳嗽。

空旷的大殿,回音不绝。

过了会儿,赵秀沙哑的问:“会磨墨吗?”

明容一怔,老实回答:“不太会。”

平常都是冬书、春棋做的多。

赵秀:“过来。”

明容站立不动。

“过来。”他又说,语气凉飕飕的,透着讥诮,“孤还能真吃了你?”

明容不想靠近他,可这么僵持下去,他不让外头的人开门,她束手无策。

她只能过去。

“砚台,墨锭。”赵秀依次拿起两件文房宝物,“水。”

一滴清水落在砚台正中。

赵秀道:“拿着。”

明容接过他手里的墨锭。

下一刻,少年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受惊,浑身一僵。

这只手和她牵过的男生都不一样。

不同于外公,爸爸,堂哥,也不同于赵巽。

太子的手极美,指骨修长,肤色苍白如透明,又如女孩一般的绵软、细腻。掌心微凉,紧紧包住她的手,仿佛迫切需要温度,便从她的肌肤汲取。

“磨墨。”赵秀示范片刻,轻声问,“学会了么?”

少年清润的嗓音近在耳畔。

明容不自在,脑袋垂得更低,“……嗯。”

赵秀摊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写下第一个字。

明容这才放宽心。

狗太子无意为难她。

他今天肯定吃对了药,到现在为止,行为正常,表现良好。

她才感叹完,又听赵秀道:“明容。”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她条件反射。

“……”

赵秀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

他停笔。

“明容。”少年沉声道,“看着孤。”

女孩看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一直看着孤!”

明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退开少许,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秀挑眉,“孤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明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迟疑的答:“杏色,白色。”

赵秀漠然道:“哦,原来不瞎。”

明容:“……?”

赵秀又问:“好看吗?”

明容点头。

赵秀审视她,挑剔的道:“孤觉得你今日穿得古怪极了,是等着开坛祭祖,还是另有庆典仪式的安排?”

明容:“没有啊。”

“那就别让禧妃把你打扮成一只妆奁。”赵秀冷冷的。他又提起笔,在信的最后署了名,打发她,“拿去,交给禧妃。”

明容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殿下给禧妃娘娘写信,是告诉她不要给我戴这么多金银首饰吗?”

赵秀面无表情,“这也用得着写信?”

明容:“……用不着。”

赵秀低哼,耐着性子解释:“禧妃有个侄子,说是摔伤了腿,唯恐致瘸,余生残缺。这是给齐太医的引荐信,齐太医是整骨名医,闻名四海。他休沐日在家,禧妃的弟媳拿着信便可去他私宅。”

明容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倒是一桩善事。

狗太子良心发现,居然开始行善积德。

赵秀道:“出去。”

明容如蒙大赦,拿着信离开,“民女告退。”

快走到门口,忽听少年森冷道:“站住。”

明容转身。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太子殿下吉祥如意……哼。”赵秀学她的语气,嘲讽两句,突然抬眸,目光直射入她眼底。

“明姑娘少气孤,孤自然万事胜意,福寿安康。”

他柔声道。

明容一走,赵枕河从屏风后转出来。

他看着太子,“那事不对吧?”

赵秀闭目小憩,“问的没头没尾,要我怎么答你。”

赵枕河走近,斜靠在书桌旁,手指点了点镇纸,“禧妃娘家的男孩,你不是叫何竺调查过?那孩子的确伤了腿,不过只是扭伤脚踝,早养好了。禧妃在你面前说谎、装可怜,不过是为了说服你,好让她弟弟早日回京。言过其实,夸大其词。”

赵秀不作声。

赵枕河问:“你的那封信,真是写给齐太医?”

“是。”

“看来用不上——”

“最迟傍晚,定能用上。”

“此话怎讲?”

“禧妃侄儿的脚伤十天前就已痊愈,可他顽皮好动,时常偷溜出门,跑去街上玩耍,不巧遇到歹人行凶,又被打折了腿。”赵秀波澜不惊,“倘若得不到名医及时治疗,这辈子怕是真的只能当个小瘸子。”

赵枕河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秀:“两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