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涛发现她的笑容中那种媚惑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了一场屠戮后,始终淡淡浮着的悲哀:“偿什么命?”
陈清望着他:“夏姑娘,可还活着?”叶听涛走到离她三尺之处:“她很好,我不是来找你索命的,正相反,有一事相商。”陈清发现他的脚步移动得很缓慢,每走一步,眼中便有难以尽掩的隐忍之色,她道:“叶公子,我们进屋坐下谈吧。”
叶听涛道:“不必了,这些话说完我便要赶去剑湖宫,与你们亦非同路。”陈清拢了拢袖摆:“好吧,叶公子是大丈夫,我也不用强人所难。”叶听涛倒是微微一笑:“我的确是着急赶路,并无他意。陈舫主,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请我?”陈清在院中走了两步,“我陈清虽然自易楼倒后苦心经营云仙画舫,终于有了今日的局面,但江湖上真正看得起我的,其实并没有几个,这件事想必非常重要,才能让叶公子用这个‘请’字吧?”
叶听涛听她话中带刺,想必是玄武湖分舵覆灭一事未曾平复,便不去接此话头:“其实也只是舫主举手之劳,江南一带门派遭到夜袭,这件事是鸣风山庄做的,却嫁祸给了重天冥宫,请舫主命手下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着痕迹即可。”
陈清面色忽然一僵,沉默了片刻,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公子,你可知道占了我玄武湖分舵,杀死我二十二位船主的,就是重天冥宫的人?”
“我知道。”叶听涛凝视着她,“但卫彦之是何等样人,舫主难道不清楚吗?他若是攻下了剑湖宫,从此占领滇南雪湖,而重天冥宫被栽赃一事又始终无人揭发,那么鸣风山庄领正义之师,便可顺理成章借由剿除重天冥宫,而渐成一家独大之局。到时云仙画舫非但不能作大,连生存亦成问题,陈舫主以为如何呢?”
陈清怔住了。她忽然觉得叶听涛的声音虽不甚响,却一直击入了她深心之处。世人说“女子目短”,云仙画舫尽是女子,虽各有绝艺,却只能依湖泽而生,无法占一方土地,可有此故?
叶听涛看着她的神情:“当初断雁来到玄武湖时,舫主说力不能敌,宁可装作忘记,眼下重天冥宫虽与你有血仇,但与其日后大势趋危,或是相助一方屈于人下,何不让其两力相争,自食恶果?况且事有真相,黑白本不能颠倒,此乃常理。”
陈清的目光慢慢移动,眼中有如朝阳般的光芒透射,柔媚的表情一时尽失。良久,她终于重新看着叶听涛,嘴角浅浅一动,神色却是复杂:“以前我总不明白,比起凤夫人,我究竟输在哪里,为什么她能把易楼经营成江南第一楼,让那些男人们俯首……可惜她也摆脱不了朱楼主,终于还是那样死了……”
叶听涛摇头道:“你不必事事与凤夫人相比,当年初见时我师兄曾对你说过,身为女子,本不适合在江湖中拼斗,徒然自伤。”
陈清喟然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这件事,我已经明白了。另外,听说在江南一带门派遭袭之前,冥宫人马出现最多之处是永宁府,他们常去一个叫雁塔的地方,已经只差把那里的墙拆掉了。我想,他们也是在找和万相无尘剑同属之物吧。”
叶听涛目光一凛,继而道:“多谢相告,那么,我便告辞了。”说着一拱手,转身要走,陈清叫住他:“叶公子……”叶听涛回头:“怎么了?”
陈清脸上有浮云般的惆怅与惘然,目光垂下:“……我第一次与你相遇是在一片枫香树林里,一转眼,人事皆非了。你……保重。”叶听涛目光一动,沉默了片刻:“舫主……江湖路远,不必过于执着。告辞。”
青衫背影依然挺拔,叶听涛慢慢走出院落,靠在离门不远的墙边,衣摆下的右腿紧紧被布条缠住,虽不渗血,但每走一步,却如行走刀山。骏马拴在树旁低头吃草,可就连这几步,他也一时无法走过去。
小院的门重又被推开,那个懒洋洋的侍女走出来,看着他:“叶公子,舫主说你若是要去滇南,她可以派船送你,最近这阵子陆路上事多,走水路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