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他才回来。我知道他定是找叶护花去了,可是没有找到。他回来后,仍是一言不发,连瞧都不瞧我一眼。收拾好了他的每一件东西,甚至包括一枝笔,一页纸,只要是他用过的,就毫不留情地全都带走,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给我留做纪念的东西。无论我怎么请求他谅解,我甚至不惜跪下向他哀求,他也毫不理会,自始至终都不再同我说一个字。他走时,脚步虽轻,却一步步都踏在了我心上。”
“当他走出园门,我意识到将永远失去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跪倒在地,拉住他的衣角,嘶声叫道‘欧阳,你,你不再爱我了吗?’他终于冷冷地回过头来,默默地凝视了我半晌,悲哀地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没想到你竟这般自私歹毒!当初你看错了我,我也看错了你’说完,他拔出剑来,削断衣角,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也打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信息。我知道什么都已完了,只恨他那一剑没有刺在我的心上。当时我简直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可是绿珠扑过来拉住了我——直到现在,几十年了,他都音讯全无。他,他竟这般绝情!”
“我与他相恋时,只求早日与他成亲,好让他永远属于我,没想到不属于我的终是强留不住。我知道自己错了,却已太迟。他走后,我反复思量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他说得不错,我是个自私歹毒的女人,为了留住自己的爱,却把你推向痛苦的深渊。当初,我也的确看错了他,如果当时我了解他,信任他,知道他的心中只有我,纵然前去赴约,也不会被你的美色所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现在想来,那以前相恋的日子才是最美的。”宋问心并没有哭出声来,泪却早已湿了衣襟。
月老夫人默然无语,两人泪眼相对。宋问心颤声道:“四十年了,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可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月老夫人流泪道:“不,你错了,我也不能怨你,一切都只怪我自己太过强求。当年我若是你,我只怕比你做得更过。”转头看着月几圆,缓缓道:“男女之情最是一个缘字,缘份不可强求。圆儿,我对你说的事你还一直不同意,可现在你想通了么?萧雨飞他根本不爱丽人,若是强迫他成亲,也最终是害了他们。情爱之事万万勉强不得,否则害人害已,这是我这一生所得来的最大的教训,你不可不听。”
这个教训的代价是几对恩爱夫妻被拆散,两人送命,一人出走下落不明。月几圆此时还能说什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嗯,儿子听娘的。我这就把当年的婚书聘礼全都退回萧家去。”
“啊”,窗外一声惊呼,随即传来一阵哭声。哭声渐渐远去,月几圆惊道:“不好,是丽人,她都听到了。”
月老夫人轻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长痛不如短痛。丽人这孩子,天生丽质,却红颜薄命。她终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顿了顿,又道:“明儿,若是我知道秋烟不是你姐姐,我又怎会阻止你们?你恨不恨我?”
月几明流泪道:“儿子怎会恨母亲?只是我这做儿子的一直不知道您老人家这一生过得这么苦。”月老夫人笑道:“你放心,娘从此就再也不会苦了。”她语中的不祥之意大家都听出来了,宋问心惊道:“碧衫,你——”
月老夫人黯然道:“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临死前还能看到我的亲孙女和她的心上人幸福地在一起,我也算死而无憾。明儿,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秋儿却是我的亲孙女,你,要好好待她。还有圆儿,你不要忌恨她,她是个好孩子,萧雨飞要退亲不是她的错,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待她。”
月氏兄弟点头应了,月几明道:“娘,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待她。但你老人家可不能——”月老夫人摆摆手,打断他们的话,道:“圆儿,拿纸笔来,娘有话说。”提起笔,在雪白的纸上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情丝缕缕皆祸根。有情无缘能奈何?机关算尽假难真。
她放下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宋问心瞧着不祥,道:“碧衫,还是先让我为你疗伤吧!”月老夫人笑道:“不必啦,灵丹难医断肠人,我心脉将断,能支持到你来已是不易。又何必再浪费你的内力?”
宋问心连忙抓起她的手,一诊脉,果然已是命悬一线,不由放声痛哭起来:“碧衫,你怎能就此而去?”月氏兄弟和欧阳绿珠顿时同放悲声。月老夫人此时眼中却连一滴泪也没有了,目光柔和,转向那已泛黄的信。月几明慌忙将信递于垂死的母亲。月老夫人将信缓缓凑上了烛火。
信纸燃烧了起来,火焰明亮无比,亮得就如月老夫人此时的眼睛。然而随着火焰亮光的衰弱,月老夫人眼中的亮光也在衰弱。当火光熄灭信纸如黑蝶般飘落在床前,月老夫人的眼也缓缓闭上。
月府的丧事并不张扬。不久,天山上那座空坟已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坟,坟旁开满了洁白的雪莲花。一代红颜终于长眠在了冰天雪地中,所有的爱和恨都已不复存在,只有呼啸的寒风似还在诉说那凄婉、哀艳的故事。
后来,月府中人离开天山之后,冷碧衫墓上忽然多了一个很特别的花环,是用白布染上血做成。红白相间,美得凄艳绝伦。没有人知道是谁所送,只有宋问心明白,那送花环之人必是欧阳俊生,那血乃是叶护花的。他这几十年,必是追杀叶护花为冷碧衫复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