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年轮又添新痕那日,村史馆的红漆木门被晨光撬开条缝。小李攥着爷爷的犁头站在展柜前,后颈的汗珠滚进褪色的工装衬衫里。这把犁曾在他梦里犁出过千沟万壑,此刻却像具被时光抽干血肉的骷髅,静默地躺在防弹玻璃后。
"沉得要命?"王婶的布鞋碾过磨得发亮的水门汀,皱纹里嵌着半世纪风霜,"你爷爷扛着它翻过三座山头给生产队开荒,肩膀上的茧子比这犁头还厚。"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戳向玻璃,惊起展柜里沉睡的尘埃,"那年大旱,他硬是用这犁在龟裂的地缝里掘出泉眼,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话音被游客的喧哗碾碎。二十几个举着自拍杆的年轻人涌进来,闪光灯在勋章陈列区炸开银花。小李下意识要拦,却被穿冲锋衣的导游挤到墙角:"各位老铁看这枚三等功勋章!知道为啥没一等功吗?因为老爷子把军功章熔了打锄头!"
王婶的蓝布头巾剧烈颤抖,她突然抄起角落的竹扫帚,在防滑地胶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都给我轻着点!这是吃人血馒头的声响!"展柜里的军装微微晃动,仿佛烈士的魂灵在玻璃牢笼里撞得头破血流。
华灯初上时,文化广场成了沸腾的火锅。刘麻子支起烤肠摊,油星子溅在"省级非遗"石碑上滋滋作响。穿超短裙的姑娘们举着网红奶茶跳广场舞,珍珠卡在牙齿缝里,随着《酒醉的蝴蝶》旋律一颤一颤。
"王婶您尝尝!"村长儿子举着直播支架凑过来,手机屏幕里飘着"老铁666"的弹幕,"这是城里爆款的芝士葡萄,您老喝过没?"
玻璃杯沿刚碰到王婶的嘴唇,她突然将饮料泼向石碑。紫红色的液体顺着"文化广场"金字蜿蜒而下,像条中毒的蚯蚓:"你们这些遭瘟的!当年修这广场,老张头捐了棺材本,李寡妇卖了两头猪,现在倒成了你们作践的戏台子!"
人群静默了三秒,突然爆发出哄笑。穿貂皮大衣的开发商从奔驰车里钻出来,金链子在路灯下晃得人眼晕:"大娘说笑呢!这不正要搞'非遗美食节'么?您那祖传的腌菜方子,我出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寒风中像根待价而沽的腊肠。
子夜时分,村史馆的警报器突然尖叫。小李举着应急灯冲进去,手电光束里蜷缩着个黑影——是总在广场捡瓶子的老瘸头。
"我就摸摸……"老人蜷缩在犁头展柜前,裤脚沾满广场舞留下的瓜子壳,"当年我给八路军送过情报,这犁头……这犁头该刻上我的名字……"
小李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呓语:"那封鸡毛信……藏在牛蹄印里……"他颤抖着打开老瘸头递来的油纸包,泛黄的信笺上墨迹洇开,竟与展柜里某封"无名英雄家书"的笔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