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法案搁置,暗刃初显

卫生署大礼堂内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喧嚣与震撼,其影响绝非仅限于四壁之内。它犹如一块自九天坠落的巨大陨石,轰然砸入看似平静的民国舆论深潭,激起的岂止是层层涟漪?那简直是滔天巨浪,以无可阻挡之势,迅速席卷了整个南京城,其余波甚至猛烈地冲击着上海、北平乃至更遥远的地域。林怀远——这个昔日被视为“旧医顽固代表”、在主流媒体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名字,伴随着“银针救署长”、“舌战西洋东瀛医”、“砭石正源溯千古”等一系列充满传奇色彩的事迹,如同燎原的星火,一夜之间燃遍大江南北,赫然占据了各大报馆最显眼的头版头条。他从一个备受争议的边缘人物,华丽蜕变,成为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热议的“再世神医”、“国粹卫士”,声名之盛,如日中天。

辩论结束后的第三日,在社会各界的巨大压力和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国民政府卫生署终于发布了姗姗来迟的官方公告。公告行文依旧带着官场特有的谨慎与迂回,并未明确宣布废除那柄悬在无数中医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废止中医案”,但却以“兹事体大,关乎国计民生,牵涉学术源流,尚需召集各方贤达,详加研讨,广泛征询各界意见,以期稳妥”为由,宣布将该法案“无限期搁置审议”。这看似留有余地的“搁置”二字,在明眼人看来,已然是官方在面对汹涌民意和铁一般事实时,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与默认,是中医在这场关乎存亡的绝地反击中,取得的决定性胜利!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国,压抑已久的中医界同仁、药商、以及无数受益于中医、关心中医命运的普通民众,无不为之扬眉吐气,欢欣鼓舞,纷纷奔走相告,那积郁了太久的愤懑与担忧,终于化作了盈眶的热泪与震天的欢呼。

位于秦淮河畔、原本略显清寂的太乙灸舍,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变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喧嚣远胜往昔。前来求医问诊的患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从外地慕名而来、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人;也有许多好奇的民众,只想亲眼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神医”风采;更有一些学界、政界人士,怀着各种目的前来拜访。灸舍那古朴的门槛,几乎要被川流不息的人群踏破。伤势已然痊愈的王排长,带着几个同样受过林怀远救命之恩、如今生龙活虎的兄弟,自发地组织起来,在灸舍门口和院内维持秩序。他们虽褪去军装,但那股行伍出身的挺拔英气与眼中对林怀远毫不掩饰的、近乎崇拜的感激之情,本身就是最有力、最动人的活广告,无声却震耳欲聋地诉说着此间主人的医术与仁心。就连那位已成功戒断鸦片、重获新生的李议员,也特意差人低调地送来了一块做工考究、黑底金字的厚重匾额,上书笔力遒劲的“艾火仁心”四个大字,庄重地悬挂在灸舍正堂最为显眼的位置,其份量与意义,不言自明。

灸舍之内,那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陈年艾草香气依旧袅袅弥漫,但空气中,似乎更增添了一种涅盘重生后的蓬勃朝气与难以言喻的信心。林怀远依旧是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挺括的青色长衫,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外界的喧哗与赞誉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耐心细致地为每一位患者望闻问切,手法沉稳,语调温和,仿佛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惊心动魄的巅峰辩论,仅仅是他漫长行医生涯中,一次稍显特殊的出诊而已,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师父,”小满拿着几根刚刚手工卷制好的、散发着清新药艾混合香气的无烟艾柱,轻快地走到林怀远身边。她的声音虽然仍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稚嫩,吐字却比以往清晰、流畅了许多,脸上因试验成功而焕发着明亮的光彩,“按您上次提点的思路,我用‘低温慢炭’法又试制了一批‘艾伴’,您闻闻看,烟色是不是更淡了?而且我调整了艾绒与药粉的比例,感觉热力渗透好像也更柔和、更持久了。”

林怀远停下手中的笔,接过艾柱,先是置于鼻端仔细嗅闻其气味,感受其药力配伍,然后用指腹轻轻捻动,感受艾绒的细腻程度与紧实度,最后甚至取了一小撮,在指尖揉搓感受其质感。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慰:“炭化适度,药气融合,绒质纯净。很好,小满,你于此道,心思缜密,触觉敏锐,天赋非凡。”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因战乱惊吓而失语、瑟缩无助的女孩,在自己的救治与引导下,不仅奇迹般地重获声音,更在中医药学的浩瀚海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航道,并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悟性与创造力,心中涌起的,是远超医术传承成功的温暖与感动。她的成长与蜕变,无疑是这场席卷一切的风暴中,最令他感到慰藉与希望的收获。

杰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却又乐在其中。他操着那口独特的、带着浓重异国腔调却充满热情的中文,眉飞色舞,手脚并用地向挤在灸舍门口翘首以盼的人群,生动地描绘着当日辩论场上的“盛况”。尤其是讲到林怀远如何在署长生命垂危、众人束手无策的千钧一发之际,如同天降神兵,仅凭几枚纤细的银针,便力挽狂澜,将署长从鬼门关前拉回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时,他更是渲染得淋漓尽致,听得围观众人惊呼连连,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对林怀远的敬佩与崇拜之情,简直攀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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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敢说,你现在绝对是全南京城——不,是全中国最出名、最了不起的人了!”杰克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挤到刚看完一个病人的林怀远身边,兴奋地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蓝眼睛里闪烁着与有荣焉的光芒,“我就知道!神奇的东方魔法——不对,是博大精深的东方医术,一定会战胜那些傲慢与偏见!这是真理的胜利!”

林怀远被他拍得微微晃动,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却带着暖意的笑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陈兰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与灸舍内热烈甚至有些亢奋的气氛不同,她秀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忧色,如同阳光下的淡淡阴霾。

“怀远,”陈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他们几人听见,“外面现在是一片欢庆的海洋,人人都道我们大获全胜,高枕无忧。但有些从特殊渠道传来的风声,我们不得不提前警惕,早做防备。”

林怀远会意,眼神微凝,示意她到后面安静的内间详谈。杰克和小满也立刻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默契地紧跟其后。

内间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陈兰这才继续开口,声音依旧低沉:“皮埃尔那边,表面上看是‘称病’闭门谢客,教会医院的事务也暂时交由那位一向与他不太对付的副院长代理,看似偃旗息鼓。”

“表面如此而已。”林怀远淡淡道,他太了解皮埃尔那种深入骨髓的傲慢与对自身知识体系的盲目自信,绝不会因为一场公开的失败就真正反省认输。

“没错。”陈兰点头,“我通过过去在卫生署的一些旧关系,打听到他私下里极其愤怒,据说在办公室里砸坏了不少名贵的西洋摆设,大骂这是‘科学精神的巨大倒退’,是‘愚昧对文明的可耻胜利’。他正在暗中积极联络一些与他理念相近、同样留学欧美的官员和学界人士,似乎准备联名撰写一份措辞强烈的意见书或公开信,试图绕过卫生署,直接向更高层施压。或者……更麻烦的是,他可能会利用其盘根错节的人脉和资源,从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方面,给我们制造麻烦,比如税务、用地,甚至是……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