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此路不能退

他声音平和,却不失沉重:“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并不在你现在的样子,而在你将来如何面对你自己。”

朱标走到他身旁,眼里浮现出几分疲惫:“可我并不确定,那‘自己’到底是谁。太子,是别人眼中的我;儿子,是父皇眼中的我;而在您眼中,我究竟是谁?”

朱瀚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少年眉宇之间虽还带着些稚气,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孤寂。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玉佩轻轻塞进朱标掌心。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朱瀚淡淡道,“你是朱标,是注定走上帝位的人。但你也可以是你自己。”

朱标低头望着掌中温润的玉佩,那是朱瀚常带之物。玉上纹理深刻,温和中自带锋芒,他忽然觉得这块玉,竟像极了朱瀚本身。

“您也曾是太子?”朱标问得突兀。

朱瀚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自嘲:“从未。若是我当初执意争位,恐怕也不会站在你身边与你言谈了。”

“所以,您放弃过。”

“是选择。”朱瀚语气不变,“我知道,若我争,我也许能胜。但我更知道,江山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赢者。你父皇……他更需要一个弟弟。”

朱标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可若换作是我,恐怕……我未必能如此洒脱。”

“你不必洒脱。”朱瀚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坚定。你若登基那日,还想着什么洒脱、什么退让,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朱标静默良久。窗外风雪更盛,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对叔侄低语的夜晚而静默。

“皇叔,”朱标忽然问道,“若有一日,您也需要我做出选择,您希望我如何选?”

朱瀚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微笑:“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也会给你一个不后悔的理由。”

朱标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话。他将玉佩紧握于掌心,似是要将朱瀚的这句话刻入骨血。

这一夜,两人并肩立于窗前,风雪似乎未能阻隔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与信任。

某日,朱瀚在王府中独坐,窗外梨花开得正盛,仿佛一夜之间春意便爬上了高墙。

“王爷,”总管内侍小声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朱瀚微微一愣,随即起身迎出。

朱标一袭深青色常服,衣角沾了几瓣梨花。他笑着走进屋中,手中竟抱着一方古琴。

“皇叔近日是否仍喜抚琴?”朱标笑着问,“儿时您教我三年,今我再献拙。”

朱瀚笑着接过琴,指尖在弦上一扫,余音袅袅。朱标端坐一旁,缓缓开口,歌声低沉,却极为动人。

“清风吹我襟,白云在我心。浮世千般事,不如一盏春。”

朱瀚轻轻合上眼,任那声音将他带入一种温柔的梦境。

曲终,朱标拱手而立:“皇叔,春日正好,我欲请您与我共游宫苑一日。”

朱瀚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拘谨的少年,如今已有帝王之姿。嘴角缓缓扬起:“好。”

于是那一日,太子与王爷一同游园,不谈政事,不提朝局,只谈花开与月落,仿佛回到了朱标还是孩童、朱瀚尚未白发的那些年。

他们谈诗、谈琴、谈花,谈曾经未曾说完的那些心事。

朱标曾问:“若您当年未穿这身王服,会想过过怎样的日子?”

朱瀚淡笑:“我大概会开间书铺,收几个聪明弟子,闲时读书、写字、讲讲天南地北。”

朱标点头:“那时候我若不是太子,一定去做您的弟子。”

朱瀚笑着点头,眸中满是温柔。

春寒料峭,宫墙深处已隐约透出几缕绿意。阳光透过薄云,落在青石铺就的回廊上,反射出细碎光点,仿若一层流动的锦缎。

朱瀚立于长廊尽头,一袭绛紫蟒袍,腰束玉带,神色间含着淡淡倦意。他手执一柄折扇,半展不展,目光却不在廊外桃花,而是在前方那正缓步而来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