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碎纸

两人刚走一步,便听姜紫枝叹道:“人人都当明容进宫了定会先去东宫,她偏就反其道而行之,行事如此高深莫测,叫人捉摸不透,难怪太子对她颇感兴趣……先前是我小瞧了她,这丫头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一篇《静心咒》,赵秀抄写了四遍。

全无作用。

他静不下心,一低头,纸上呈现的分明是行云流水的书法,可他看见的,却是一张娇憨如玉的笑脸。

韶华正好的少女,笑起来黑眸亮晶晶的,即便是最厚重的雨云,都在顷刻间消散。

她深情地凝视情郎。

她巧笑嫣然,甜蜜的说,不愧是我的九郎。

说,幸好你才是太子,他死翘翘啦。

然后,字里行间又出现了她的废物情郎,那般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

赵检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得意的嘲笑困于狭小皇城的他。

紧接着,铁画银钩的字逐渐扭曲成一张灰败的脸,他自己的脸。

双目紧闭,面如土色,英年早逝。

明容在他的尸体旁拍手大笑:“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容容乐开怀!”

赵秀撕碎了纸。

第五遍《静心咒》才写一句,他终于失去耐心,刚要唤人,门被推开了。

赵巽走了进来,“四哥,练字呢?”

赵秀不看他,只盯着他旁边的何竺,质问:“人呢?”

何竺回道:“明姑娘去未央殿了。”

赵秀冷笑。

好啊,好的很!

一回宫就去见她的好九郎,只怕那丫头早就暗生情丝,下一步就要带赵检飞到天上,飞去月宫,一边巡视大曜的锦绣江山,一边笑话困于病榻、无能为力的他。

如此设想,他遍体生寒。

赵巽惊讶道:“臭丫头什么时候回宫的?来的正好,我有话对她说,她还在未央殿?”

何竺点头,绘声绘色的打报告:“明姑娘一路小跑过去,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进未央殿的院子,冲着里头的人就喊——赵检,你明容姐姐杀回来啦!”他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明姑娘过节在家待着,伙食很好,瞧着又圆润了些。”

“脸蛋一定很好捏。”赵巽做了个拉扯脸皮的动作,“……就是脑子不大好。她以为谁把她接回来的?是我和四哥特地跑了一趟,去她家交代她爹——她不来道谢,怎么反倒去找赵检?傻丫头真是傻的。”

赵秀脸色如冰,目光阴沉。

不仅她傻,她爹娘,还有明梓晗,难道就没一个会做人的么?就没人教她,东宫才是她该来的地方,他——才是她该讨好的人。

不,不会那么简单。

她认定了赵检,非要带那个平庸的男人回月宫,做她的情郎。

她瞎。

赵秀问:“明容还说了什么?”

何竺摇头,“不知道,我听了两句就回来了。”

赵秀冷冷扫他一眼,“再去,再探!”

何竺道:“是——”

“慢着。”

何竺回头。

赵秀道:“孤也去。”

何竺有点惊讶。

赵巽抱着双手说:“四哥,你如果想听墙角,我劝你算了,我代你去吧。就你这速度,等你人到那儿,黄花菜都凉了,他们什么话都说完了。”

赵秀无视他。

秋月抱着外衣进来,还没靠近,赵秀不耐烦的命令:“颜色亮一点。”

秋月忙又退出去,拿了件朱红的长袍过来。

赵巽调侃:“这可真是奇了。四哥,你转性了?今年爱穿红的,那不跟枕河一样?他家从将领到士兵,人人穿红,军旗也是红底。你又是为了什么——图点新年喜气?”

赵秀沉默。

图能让某个英年早瞎的丫头睁开眼。

她看不见他。

明容坐在井盖上,晃着腿,催促道:“快吃,快吃。那疯子背后长眼睛,我有感觉,他马上又要来抄宫了。”

莺莺和赵检正在奋力吃完一大盒的米糕。

莺莺问:“抄宫是什么?”

明容道:“在外头是抄家,在宫里是抄宫。”

莺莺噗嗤一笑。

明容笑眯眯的说:“多吃东西才能长得高——这是来自明容姐姐的亲切关怀。”

赵检无语,一会儿才道:“明容,你真的十二岁?”

明容皱眉头,“这还有假?货真价实的十二岁,今年就开始长个子,明年就比你高啦。”

赵检哭笑不得。

小姑娘穿着新做的棉袄,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簪了两朵红色的梅花,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她是他见过的,看起来最开心的人。

他其实也没见过多少人。

但是明容,她总是生机勃勃,无忧无虑,活力十足。

只有她敢对着赵秀张牙舞爪,只有她敢不管不顾地如风飞奔,撞向树干。

他不敢。

他活得那么卑微,如蝼蚁。他恨赵秀,咬牙切齿。

可他什么也不敢做,不敢反抗,只一味的放任自己日渐麻木,连怎么挣扎都已经忘记。

明容为什么从来不会害怕?

莺莺道:“明姑娘,你的衣裳真好看。”

明容笑起来,“是吧?我奶娘做的,她特别厉害,什么都会做——”

“你怎么回宫的?”赵检冷不丁的问。

明容转过头,看着他,“不知道。年前,赵秀突然来我家,没过多久,姑姑就接我回来了。”

“赵秀去了你家?他竟然出宫?”

“对啊。他出宫有什么好奇怪的?宫里待的闷了,自然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