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一步,便听姜紫枝叹道:“人人都当明容进宫了定会先去东宫,她偏就反其道而行之,行事如此高深莫测,叫人捉摸不透,难怪太子对她颇感兴趣……先前是我小瞧了她,这丫头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一篇《静心咒》,赵秀抄写了四遍。
全无作用。
他静不下心,一低头,纸上呈现的分明是行云流水的书法,可他看见的,却是一张娇憨如玉的笑脸。
韶华正好的少女,笑起来黑眸亮晶晶的,即便是最厚重的雨云,都在顷刻间消散。
她深情地凝视情郎。
她巧笑嫣然,甜蜜的说,不愧是我的九郎。
说,幸好你才是太子,他死翘翘啦。
然后,字里行间又出现了她的废物情郎,那般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
赵检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得意的嘲笑困于狭小皇城的他。
紧接着,铁画银钩的字逐渐扭曲成一张灰败的脸,他自己的脸。
双目紧闭,面如土色,英年早逝。
明容在他的尸体旁拍手大笑:“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容容乐开怀!”
赵秀撕碎了纸。
第五遍《静心咒》才写一句,他终于失去耐心,刚要唤人,门被推开了。
赵巽走了进来,“四哥,练字呢?”
赵秀不看他,只盯着他旁边的何竺,质问:“人呢?”
何竺回道:“明姑娘去未央殿了。”
赵秀冷笑。
好啊,好的很!
一回宫就去见她的好九郎,只怕那丫头早就暗生情丝,下一步就要带赵检飞到天上,飞去月宫,一边巡视大曜的锦绣江山,一边笑话困于病榻、无能为力的他。
如此设想,他遍体生寒。
赵巽惊讶道:“臭丫头什么时候回宫的?来的正好,我有话对她说,她还在未央殿?”
何竺点头,绘声绘色的打报告:“明姑娘一路小跑过去,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进未央殿的院子,冲着里头的人就喊——赵检,你明容姐姐杀回来啦!”他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明姑娘过节在家待着,伙食很好,瞧着又圆润了些。”
“脸蛋一定很好捏。”赵巽做了个拉扯脸皮的动作,“……就是脑子不大好。她以为谁把她接回来的?是我和四哥特地跑了一趟,去她家交代她爹——她不来道谢,怎么反倒去找赵检?傻丫头真是傻的。”
赵秀脸色如冰,目光阴沉。
不仅她傻,她爹娘,还有明梓晗,难道就没一个会做人的么?就没人教她,东宫才是她该来的地方,他——才是她该讨好的人。
不,不会那么简单。
她认定了赵检,非要带那个平庸的男人回月宫,做她的情郎。
她瞎。
赵秀问:“明容还说了什么?”
何竺摇头,“不知道,我听了两句就回来了。”
赵秀冷冷扫他一眼,“再去,再探!”
何竺道:“是——”
“慢着。”
何竺回头。
赵秀道:“孤也去。”
何竺有点惊讶。
赵巽抱着双手说:“四哥,你如果想听墙角,我劝你算了,我代你去吧。就你这速度,等你人到那儿,黄花菜都凉了,他们什么话都说完了。”
赵秀无视他。
秋月抱着外衣进来,还没靠近,赵秀不耐烦的命令:“颜色亮一点。”
秋月忙又退出去,拿了件朱红的长袍过来。
赵巽调侃:“这可真是奇了。四哥,你转性了?今年爱穿红的,那不跟枕河一样?他家从将领到士兵,人人穿红,军旗也是红底。你又是为了什么——图点新年喜气?”
赵秀沉默。
图能让某个英年早瞎的丫头睁开眼。
她看不见他。
明容坐在井盖上,晃着腿,催促道:“快吃,快吃。那疯子背后长眼睛,我有感觉,他马上又要来抄宫了。”
莺莺和赵检正在奋力吃完一大盒的米糕。
莺莺问:“抄宫是什么?”
明容道:“在外头是抄家,在宫里是抄宫。”
莺莺噗嗤一笑。
明容笑眯眯的说:“多吃东西才能长得高——这是来自明容姐姐的亲切关怀。”
赵检无语,一会儿才道:“明容,你真的十二岁?”
明容皱眉头,“这还有假?货真价实的十二岁,今年就开始长个子,明年就比你高啦。”
赵检哭笑不得。
小姑娘穿着新做的棉袄,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簪了两朵红色的梅花,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她是他见过的,看起来最开心的人。
他其实也没见过多少人。
但是明容,她总是生机勃勃,无忧无虑,活力十足。
只有她敢对着赵秀张牙舞爪,只有她敢不管不顾地如风飞奔,撞向树干。
他不敢。
他活得那么卑微,如蝼蚁。他恨赵秀,咬牙切齿。
可他什么也不敢做,不敢反抗,只一味的放任自己日渐麻木,连怎么挣扎都已经忘记。
明容为什么从来不会害怕?
莺莺道:“明姑娘,你的衣裳真好看。”
明容笑起来,“是吧?我奶娘做的,她特别厉害,什么都会做——”
“你怎么回宫的?”赵检冷不丁的问。
明容转过头,看着他,“不知道。年前,赵秀突然来我家,没过多久,姑姑就接我回来了。”
“赵秀去了你家?他竟然出宫?”
“对啊。他出宫有什么好奇怪的?宫里待的闷了,自然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