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英去而复返,身上穿了一件紫色的锦袍。
赵秀看见,尚且满意,对玉英道:“等会儿,你负责引开长乐。”又对何竺道,“你把明容带过来。”
何竺:“是。”
玉英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显露一丝为难,“怎么引开?”
“这还用问吗?”何竺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笑道,“长乐公主几次三番找你谈话,你今日便顺了公主的意……使出看家本领,与她周旋。”
玉英冷冷看他。
赵秀道:“长乐找你,你与她去一处清静的地方说话。”
玉英又问:“说什么?”
赵秀不耐烦。
何竺在旁撺掇:“公主爱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没话说就闭嘴。”赵秀道,“她看中你这张脸,你便让她看个尽兴。满口蠢话,只会显得面目可憎。”
“……卑职,领命。”
前面就是东宫。
明容发现这一点,便不肯继续走了。
她说:“再往前就是东宫,太子在那儿。”
长乐目不斜视,“是。”
明容问:“你去东宫做什么?”
“看一个人。”
“太子?”
“东宫的侍卫长,玉英。”
明容模糊地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她惊讶,“你跟他很熟么,怎么要去见他?”
“不熟。”长乐淡然,“他长得好看,我便多看看。”
“……”
明容沉默一会儿,说:“你的父皇,还有几位皇兄,不都很好看?”
长乐平静道:“父皇和太子哥哥自然风华绝色,可他们是我的血亲,再美丽也欠缺乐趣。玉英不是,所以我有兴趣。”
明容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她说:“那你带着小雯去。我不去,你的太子哥哥讨厌我,见到我烦,我也怕他。”
“你不去也得去。”
“凭什么?”
“因为太子哥哥要你去。”长乐说,语气就像面对一个无知的幼童,“明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
“太子要见你,容不得你拒绝。今天你不随我走着去,明天他就能命人打晕你抬进东宫,皇后拦不住,你哭天抢地也是无用功。”
“……”
一阵寒风吹过。
凉意从指尖爬入血管,顺着四肢百骸延伸。
明容后背阴冷。
长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不过十岁的小女孩,神情却如水一般的沉静。
“你倘若真的不愿意应付太子,那只有一个法子,叫他趁早厌弃你,从而对你失去兴趣。”长乐轻声道,“太子哥哥自视甚高,一不喜欢蠢人,二不喜欢别人忤逆他。如何既让他对你厌烦,又不至于激怒他太过,葬送性命——这分寸,你自己把握。”
明容实在弄不懂长乐公主是怎么想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她也是自己进宫以来,第一个慷慨地给予建设性意见的好人。
公主虽然把她带来东宫,要她去见狗太子,但她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可明容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公主对她总是冷漠。公主漂亮的脸庞永远面无表情,看向她的目光,依稀带着嫌弃。
公主是在帮她吗?
她不懂。
“公主。”明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真的只有十岁啊?”
“十一。”
“哦。”
小雯说:“公主的诞辰是腊月三十,才过去没多久。”
长乐道:“多嘴。”
小雯低头,“公主恕罪。”
明容主动搭话:“我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五,还蛮接近的。”
长乐:“没人问你。”
明容:“……哦。”
长乐公主继续往东宫走。
明容跟在她身后一两步远,时不时地偷瞥她。
公主长着一张集美艳和冷艳于一身的脸蛋,五官既浓艳,又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假以时日,她会是全京城最美丽的女孩。
她又那么聪明。
明容最喜欢漂亮又聪明的人。大哥哥也好,小妹妹也好,都喜欢。
她由衷的说:“公主,你真聪明。”
长乐不为所动,“自保而已,蠢人在宫里活不长久。”
明容:“……”
东宫的侍卫仿佛提前知道她们要来,见到几名年幼的女孩,问也不问,主动放行。
从大门进去,穿过院子,玉英等在长廊的一头。
小雯莫名激动,低低的道:“公主!玉英大人居然换了衣裳……啊,他一定是知道你来,所以特地打扮,可不是女——男为悦己者容么!”
长乐道:“多半太子叫他换的。”
小雯一愣。
长乐往玉英那儿走,走了几步,发现明容还紧挨着她。她回头,“你留在这里,不许跟着我。”
明容瞄见另一边的何竺,膝盖又开始疼痛,下意识地扯住公主的衣袖,委屈的说:“你会来救我的吧?你和玉英大人说完话,会来找我?”
长乐:“不准扯我的袖子。”
她一甩手,干脆地走人。
明容看着她走向玉英,两人微微一颔首,便往别处去。
她心中更委屈。
……小小年纪见色忘义,怎么这样啊。
“明姑娘。”身旁,何竺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等候您多时了。”
明容敏锐地察觉,恶人太子似乎对她特别感兴趣。
这样的情况从何时开始的?
大概是她离宫之后,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送她一支玉簪。自那以后,他的行为就不正常。
她将特殊状况归功于太子的反派雷达。
电视剧里的坏人,总是动不动就出现在主角面前,有时耀武扬威,有时阴阳怪气,有时喊打喊杀,有时阳奉阴违,暗藏诡计。
太子一定也是这样。
他肯定感觉到她的主角光环,深感危机,因此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常行为。
到了偏厅外,何竺站住不走,说:“卑职在此等候。”
卑职?
他吃错药了?
明容推开门,冬书正要跟上,何竺伸手一拦,“这位姐姐也在这儿等着吧。”
冬书不情不愿地留下,用眼神示意明容小心。
明容只好独自进去。
玉英沉默地坐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门。
长乐公主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公主的目光和她的人一般的冷清,像秋日微凉的湖水。
他不自在。
又过一会儿,他问:“公主可想用点心?”
她分心吃东西,总好过无声相对。
“不。”长乐说,“我等下就走,不必费事。”
继续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长乐忽然道:“玉英,枣红色衬你。”
玉英一怔,“卑职从不穿红色。”
长乐:“但是衬你。”
玉英:“……多谢公主。”
玉英知道,公主喜欢他的相貌,何竺也总拿这事调侃他。
长乐公主年仅十一,圣宠正盛。
而他,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岁,面对她,如同面对年幼的小妹妹。他是孤儿,无兄弟无姊妹,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小女孩相处。
当然,公主也不是他的妹妹。公主是君,是主上。因此,两人单独相处,他更为难。
“玉英。”长乐唤他。
女孩尚且稚嫩的容颜,浮现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怅然之色。
“我真希望,我未来的驸马,有你一半好看。”
青年一如既往的沉默,唯独皱紧的眉头,显露他内心的无奈。
长乐:“我随口一提,你听完就忘,不必放在心上。”
玉英木然道:“是。”
长乐起身,“走吧。”
玉英也站起来,“公主想逛花园么?”
长乐道:“不,去找我的伴读,太子哥哥惯会吓唬人的。”
室内熏香环绕,暖和得令人头脑晕眩。
淡淡的花果香味和冷涩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吸入鼻腔,更觉得头昏脑涨,无法清醒地思考。
少年坐在桌案后,一袭浅色的水蓝长袍,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他的长发用缎带松垮垮地束着,其实和披散也差不了多少。
衣装和态度都十分随意。
但明容是不会被表象蒙骗的,她上过一次当,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紧贴木门而站,不愿离他更近一步,垂首道:“小女子明容,见过太子殿下。”
“小女子?”赵秀嗤笑,“你扔我送的玉簪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
明容一愣,倏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怎么知道?
她明明等他走远了才扔掉。
“……明容。”赵秀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勾,如烟如雾,“我只想和你谈谈,你不用那么怕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希望心平气和的与她交谈,一步一步的增进彼此的信任,最后推心置腹,合作共赢。
她大可以开出条件。
龙椅,他不可能送她一半,沾着一点边都不行,她想也别想。
可她若要别的,尽管开口,他乐于成全。
金银财宝,万人之上的地位和尊荣,艳俗的粉色宫殿与无数的仆从,以及长袖善舞、多才多艺的伶人……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明容脑海中警报声大作。
又来了。
上次咬她脸,这次还想干什么坏事?
她想起公主说太子不喜别人忤逆他,便道:“小女子生性愚钝,且笨口拙舌,不善言辞,实在不配与殿下交谈。”
赵秀:“那就我问,你答。”
明容:“……”
赵秀微微低眸,几缕柔软的黑发垂在耳侧。他轻声道:“我病了一个多月,近些时日才好,你可知道?”
……又装可怜,果然暗藏阴谋。
公主还说,太子不喜欢蠢人。
明容便装作痴呆:“真的吗?才一个月,小女子以为生病都要休养一年两年的起步呢。”
赵秀冷哼。
未央殿废人的手足有寒疡,她紧张得偷偷藏药,前去接济。他卧床一月,她这说的是人话么?
罢了,暂且忍耐。